曙光初露,清晨的风,包含着隆冬的味道,又呼呼吹响。r
接连熬了三个晚上,钱也所剩无几,多亏小兄弟相助,免除了饥渴之苦,只是晚上忍受一下寒气的蹂躏。心酸的野外看井,殊深轸念的记忆。r
第四天上午,一伙学生又骑车奔赴学校,还有人冲我挥手呐喊,我怀着羡慕的心情也冲他们招手致意。有几辆胜利油田字样的车,呼啸着驶了过去,却怎么不见安装队的踪影。r
正午时分,一辆摩托三轮车开进井场,“嘎”然而止,后面跳下一人。“金武,你咋来了?”我迷惑不解。司机也从私人制作的“驾驶楼”里下来,定睛一看,也认识。他原先在运铁组干活,改行干起了出租,老家就是郝家镇的;外号叫“煤球”,面色黝黑,圆胖脸,长得特别敦实。金武又从车厢里拿出一件黄大衣和一兜东西,冲我就高喊:“霍元甲,冻坏了吧?”金武高兴的时候就爱喊我“霍元甲”。r
我又大声地问:“金武,你们咋来了?”金武呵呵的笑着说:“你三夜没回,大伙很担心。我到安装队问了问情况,狗日的没说正经话,可能安排明天收尾,你还得冻一夜。”“煤球”也过来寒暄几句,开车要走,金武过去说:“老黑,别忘了明天清早来接我。”r
“煤球”说:“不会忘,把心放狗肚里就行。”说着,开车走了。我问:“你怎么麻烦人家专程送你到这呀?”金武说:“我在胜华转盘截住他,一口答应了,就开了这来,这黑炭头正好回家看看老婆孩子呢!”金武又告诉我一件鲜为人知的事情,说“煤球”曾经夜偷安装队工具房,被看门的和他逮住了,金武念及民工兄弟,动了恻隐之心,垫了一些好话,看门的才给他一次机会,把他放了,“煤球”改邪归正,也不忘金武的恩情。r
下午放学了,那男孩又来到井场。r
看见金武,就腼腆的问我:“哥哥,他是谁呀?”我说:“俺老乡,也是俺哥哥。”男孩“奥”了句,打量着金武。金武抚摸着他的头问:“小伙计,上几年级啦?”男孩说:“初一,俺在二班。”“你叫啥?”金武接着问。男孩说:“侯海防。”几天的结识,和男孩有兄弟般的亲近,都没好意思问名字。男孩突然看着我问:“哥哥,你俩叫啥呀?”我说:“他叫康金武,我叫……”男孩打断我的话,笑着说:“我知道了,哥哥你叫银武,金武银武,多好听!”俺仨笑成一团。r
男孩要回家了,我特意叮嘱他,晚上别再送水送馒头了,摸黑来回跑,怪不容易的。金武把那一兜东西打开,让他挑着吃点儿。男孩没吃,说:“那就不送馒头了,家里若有开水,我给你们送水来。”我和金武同时说:“水也别送了,有喝的。”r
俺俩从四处拾了很多柴草,我计划再去下面坟前睡觉,金武嫌瘆人,怕中了鬼祟。二人就靠着底座,堆了个柴草窝。铺着柴草,盖着大衣,大衣上边又盖些柴草,还很舒服。我说:“还是你能精打细算呀,我就没想起来弄个草窝。”金武说:“冷了咋办?”r
我说:“烤火,边薅草边点燃。”金武说:“还挺有诗意,哪天咱飞黄腾达了,再到这里踏寻足迹。”我说:“唉,这辈子够呛了,咱这打工,没出路。”金武说:“也是,当初要复读一年,考上学就好了,打工难呀。”金武那写诗的本子,被人无缘无故的烧毁后,就显得悲观失望,萎靡不振的样子,像换了个人似的。二人一提上学,来了精神,从小学到初中,学过的古诗、文言文、能想起来的课文,小声的背诵起来。背课文的那一瞬,可开心了,仿佛就在自己家中,老墙上揳了个铁钉子,书包就挂在那里,天不亮,就急匆匆起床,摸书包,往学校赶……r
我有时很纳闷,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想不起来昨晚是怎么困着的?突然间今天就醒了?有时觉得死亡并不可怕,就像困着一样,临走的瞬间是不知不觉的。金武给我做了一晚上伴,也醒了,突然问我同样的问题:“霍,咱俩背到哪里了?怎么说困就困了?”我说:“别想了,再从头捋捋,把脑子捋乱了,真成神经病了。”金武说:“是,有些东西,不该想的不必执意去想。”r
昨夜睡的很香,井场丢了一根钢丝绳。“煤球”开车过来把金武拉走了。r
安装队来了,滚筒车开进井场,大客车停在路旁,人员懒洋洋的下来,有人伸着腰,还打着哈欠。很多工人师傅养成了上车就困的习惯,下车时不是“自然醒”,显得没精神。r
把我扔下四黑家,不管不问,心里很气愤。见了队长、班长,我一句话也没说。他们清点井场,大角铁、小角铁的看看。突然,一个班长说:“少了一根绷绳。”队长很和蔼地说:“没事,只要没丢大角铁就行。”班长还吵吵,意思埋怨我没看好。我咬着牙,瞪着班长,恨不得一刀劈了他。队长却向我招手,说:“小伙子,辛苦了!”瞬间热泪盈眶,我内心很脆弱,一句话也担待不起来。r
班长安排我挖坑,找了一个铁锨就去了。熬了几夜,几天没干活,一挖坑,浑身出汗。班长来查看,还嫌我挖的慢,嘟嘟噜噜。一个大个子工友过来了,长脸,稍瘦,眼睛有点儿“三角形”的那种,给人的印象是“不好惹”,他叫李立波,沾化县洼钟乡沙洼村人,我们在同一个宿舍住。r
立波是老民工,跟职工闹熟了,冲班长就说:“李师傅,你还是人不?人家夜里看井,都感冒了,你不会让人家休息一会儿呀?”立波说话慢声慢语,分量很重,我也分不出是闹着玩还是真的看不惯。班长说:“滚一边儿去,拉好你的麻绳就行,多嘴!”立波过来,像是跟班长比身高,班长是矮胖子,比立波低半头。立波冲班长就说:“李师傅,你吧,就是个职工,别跟当什么大官似的。”班长给了他一锤,也不吵吵我了,拿起铁锨挖起坑来。r
奋战半天,收尾完毕。r
散落一地的杂乱铁块,变成了一座笔直如锥,直插云霄,状如擎天之柱的铁塔,巍然屹立在麦田中。r
返回的路上,正好碰见男孩放学,我慌忙打开车窗,挥手大喊:“兄弟,海防,再见。”男孩一见我,也喊:“银武哥,你走啦?再见。”“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男孩给我雪中送炭般的帮助,我却给他留下一个假名字。做人要感恩,对自己有过帮助的人,从来没有忘记,也无法忘记。山东省东营市垦利县郝家镇中学初一二班的学生侯海防,哥哥没有忘记你,哥哥也不叫银武,哥哥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霍书红,一个令我自己都厌恶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