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看井的滋味不好受,这个钱不容易挣;安装队职工从来没看过井,这差事是俺民工的专利。队长下令,井场留人,三位民工面面相觑,反驳无效,选择由不了你,必须留下一个或者两个。搬进大库房后,我被调到安装四队干了一段时日,就碰到了令人头疼的看井之事。拆了部井架子,就近转了新井场,因在东营市垦利县郝家镇,离家不远,上班路上不耽搁时间,没摸黑就完工了。r
新井场离两个村庄很近,东南西北三点一线,井场坐落在中间,我们整理着大铁小件,村民远远地看热闹。队长要留下一个人看井,让俺仨抓阄任命,那俩工友钻进大客车里死活不下来,队长冲我说:“小伙子那你留下,好生看着!”寒风凄厉的呼啸着,汗水湿透的衣服刚刚干,又累又饿,我也是一万个不想看。队长掏出二十元钱,扔给我,就上车走了。这样的情况太多,你不看也得看,我也没说话,反驳只能刺伤内心,我只有捡起钱履行使命。r
夜幕降临,瞅瞅周围,没了人影;我小跑着到经销部买了一瓶矿泉水、一盒饼干和一个打火机。r
漫漫长夜真难熬,风卷过钻井底座,沙沙作响。天寒地冻的也没人来捣乱,我寻了一个地方,想困一觉。井场附近有一片洼地,角落里是一个坟墓,土堆很大,上面还留有枯草和小枯树干。天未黑时我就发现了这个理想的避风所,我摸索过去,偎依在南边躺下。r
因喝了矿泉水,“痄牙”的凉,肚子隐隐作痛,天气刺骨的冷,怎么也困不着。小时候特别怕鬼,听别人拉呱,说那鬼是红头发绿眼睛,两颗獠牙半尺多长,逮住小孩,剥了皮吃肉;一幻想那鬼狰狞面孔,就心惊胆战。在这个坟前避风,一点儿害怕劲也没有,想起故事中那鬼的模样,也不心惊肉跳了,反而觉得可笑。我半躺着身子,猜想着坟里埋的是什么人,我与他也算有缘分,他的坟墓给我抵御着风寒,心里有一丝感激之情。我越想越多,期盼着光怪陆离的奇异事件发生,我回头望着坟顶,就盼着能冒出一缕青烟,缭绕之中飘出披头散发一个真鬼,我就与他结交成朋友。r
故事里的鬼神通广大,法术很多,我要能结识他,他实施法术,让我转瞬之间到东营,钻进被窝暖暖多好;再或者实施法术,让偷铁的,像济公传里的财主,一做坏事,脖子下边就长一个大肉瘤,行德积善,随即消失。左盼右盼,鬼始终没出来,小北风却咆哮着、怒吼着,刮的我困意全无,哆哆嗦嗦。r
实在冻得不行,就拽一些杂草,摘下安全帽当着风,用打火机点着。烤烤手,心也随之暖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留下谁看井不一样受罪吗?r
火一灭,冷气就袭来,我赶忙不让它断流,把坟头的枯草和树枝子都点燃了,又跑去坡坝边儿薅杂草,回来放热灰上,吹着火星子,燃着一阵儿。就这样来回奔跑折腾,竟不冷了。三伏天里,我曾被派往一个叫胜坨的地方看推土机,就在市西北角,也是孤身一人,钻进驾驶室,闷热的要命,出来吧,蚊叮虫咬,折磨的我,有死的份儿!这里虽冷,能烤火御寒,没有蚊子咬,心里竟庆幸起来。r
无可奈何黑夜走了,眼睁睁望着黎明到来。r
天亮了,我围着井场转悠,盼望着安装队赶快到来。可是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几十米远的小路上,一伙子学生飞骑着自行车,抢着时间去学校。心急火燎的等呀等,干着急没用,我躺在底座基础石上睡了一觉。太阳很好,照射久了,也觉得暖煦煦的。我抬头一望,那伙学生都放学了,好几个小朋友挥舞着手冲我打招呼,没听清楚说啥,就骑车过去了。r
我也冲他们摆手,后面的一位学生竟然停下车来,把车子歪在路沟里,朝我走过来。“哥哥,你有事吗?”一个帅气男孩,稍瘦,大眼睛,十二三岁的样子。我说:“没事,你们放学啦,赶快回家吧。”男孩没有要走的意思,到井架底座跟前看看,又和我搭话:“哥哥,你是油田工人呀?”我说:“是的,不是正式工,是民工。”r
男孩像是不懂的就问:“正式工和民工有啥区别呀?”我笑着说:“考上大学的就是正式工,半途而废提前就业的就是民工呀。”男孩突然问:“那你怎么不上学呀?”r
男孩说话轻声柔气,特别可爱,我逗他说:“这不是来打工挣钱吗?挣了钱就回去上学,家里没钱呀。”他忙说:“那不行,等你有钱了,年龄大了,学校里不要!”男孩带着严肃的口气,说的我一阵心酸。说了一会儿话,我怕他下午上学误事,就催促他走了,男孩骑出去很远,才冲我挥手说:“哥哥再见。”r
下午,安装队又没来人,我照例跑到经销部买些饼干、桔子汁的抵当饥饿。r
太阳还很高,遥远的地方,我仿佛听到放学铃声;一会儿就看见一伙学生骑着车子争先恐后的往家赶。我肚子还是疼,没心情跟他们挥手了,就背过脸去。“哥哥,你在这儿吃啥呀?”惊声回头,又是那个男孩。我笑着说:“喝的矿泉水和桔子汁,一个劲儿肚子疼。”r
男孩忙捡起空瓶说:“这都不能喝了,喝了就会肚子疼,大冬天的,他们这东西可能过期了吧。”我说:“下学这么早呀?还是你们好,放学就没事了。”男孩说:“嗯,不行,回家还得写作业,再帮俺妈烧火做饭,俺晚上该蒸新馒头哩。”男孩说着走了,又回头说:“我回家看看,要不,我待会给你送点儿热水喝。”我呵呵回应:“快走吧,不用送水。”r
天又黑了,安装队也没来人,看来我还得煎熬一夜,吃着饼干,难以下咽,又不敢用买来的水冲冲,怕肚子再疼。一个身影,老远就喊我:“哥哥,哥哥,你吃饭了吗?”r
还是那个男孩,提留着一个小水桶,我赶忙接过来,水桶还有些烫手。他又递过来一个塑料袋,里边裹着一个大馒头和一块儿老咸菜。我把饼干递给他,他尝了一个,说:“你快吃了馒头吧,待会凉了,俺给家里说好了,让你吃。”我把馒头吃了,那老咸菜像牛肉干,咸的可口,香的回味。吃了热馒头,喝了足够的开水,肚子舒服了,老天爷也眷顾我,把风停了,困了好几觉,半夜没再生火。r
又一天,安装队还是没来人,也许碰到紧急任务,把这部井架先放放。在安装队看井,就是在“拆运安”这天晚上看一夜,次日“收尾”就回家了,还没有连续看几个晚上的情况。晚上,男孩又给我送来半桶开水和一个热馒头,并生气的说:“你们那叫啥队的,也真不仁义呀,把你扔下不管了,咋不叫那正式工来替你一夜。”我说:“职工从来没看过井,都是俺民工的活,这回明天一准来了。”r
俺俩拉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鼓励他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才是咱农村孩子的出路。男孩要走了,我送他到村头,他突然又问:“哥哥,你吃烟吗?”我说:“没吸过烟。”他笑着从衣兜里掏出两根烟卷来,都卷缩着,递给我说:“拿的俺爸的,没事,家里叫你吃。”r
第三夜,觉得很幸运,美美的吸了两颗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