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全夫妇在市场卖菜也不景气,薛嫂一近腊月门就回了茌平县老家。可能得了扁桃体发炎之类的病,需要输几天液,在市里看病怕贵,就回了农村小诊所治疗,也正好再伺候一段她自己的老母亲。r
薛嫂一走,薛明全就把卖菜的生意搁置下来。他不会耍秤杆子,算账也不利索。在市里也找不到好活,就又回到了民工队。俺班的临邑县小子严玉旺回家了,安装队来要人,队长就给了薛明全。r
薛明全虽然动作慢点儿,但干活实在,不会逃奸磨滑,拼命的干,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年前的一段时间,我和张建国、薛明全就老老实实地跟着安装二队二班干活。r
康金武重在筑路队值班,我也少受一些罪。每当漆黑夜里,冒着风雪严寒归来,他都会在大门口等我,给我备置几个热馒头、热汤热水的。我能在安装队上踏踏实实的干下来,也多亏他的鼓励。r
那天去了寿光市羊口镇拆了一座井架,就近转了新井场,离小清河不远。归家,过小桥,天已黑,河水可能没结冰,我听到了潺潺流水声。眯缝一觉就到了东营,一下车,天阴森森的,冷得要命,猛刮的西北风,还夹杂着雪花。到金武屋里,还冻得发抖。r
金武把气炉子烧得很旺,一会儿,屋里就暖烘烘的了。和金武边吃饭边说话,把途中和拆井架时发生的琐事,都给他说说。我二人在一起,有永远说不完的话。屋外,雪花还是簌簌而落,金武说:“下吧,下吧,真下大了,安装队可能会停止收尾。”我记得在雪中干过活,不记得下雪天休班。就说:“不会吧,咱这活,风雨无阻。”金武说:“公司刚开会,为了确保安全生产,下雪天可能休班。”r
我就期盼着老天爷下一场大雪,好休息一天。二人困意全无,互相诉说自己的童年往事,我也把俺热闹的胡同里,所有人提及。说着笑着,又畅想一番未来,等我们挣了钱,就怎么怎么。金武到办公室拿来茶叶,每人沏了一大杯,喝干再倒上。不知不觉天亮了,怎么这么快就亮了?r
二人都惊奇纳闷,深感时光过得如此快。轻轻拉开屋门,坏了,雪并不大,只是一指厚,脚印走过去,路面就露出来。盼望成空,老天爷在我们说话之际,悄悄地停雪收场了。白日干活如下地狱,晚上倒成了不做梦的天堂。r
照例挺近井场,安装井架。井场特别空旷,在一块高地上,放眼望去,能看见海港停靠的捕捞船。以前在修路组,就跑到过羊口镇上吃饭,西头有一座小桥,小清河从此流入渤海,桥底下螃蟹乱爬,我们抓住一些,拿回家来,用清水煮着吃。r
安装开始,井场沸腾。工人师傅按部就班,各就其位,吵吵嚷嚷着分散开来,年轻力壮,体格不胖的几个已爬到底层大角铁上待命了。我和张建国也把一捆捆粗麻绳整顿好了,只等滚筒车一响,角铁一升空,我们就拼命拽住,像放风筝似的,不让角铁架子横冲直撞,让它慢慢上升,再小心地掌握着,别碰到架子上面的人。班长也画好了挖坑的地方,薛明全扛着铁锨,提着洋镐前去领命。r
架子起到七层,工人师傅不怕严寒,还有心情在上边逗乐,一个脚蹬着,安全带把着身子,就两臂伸开,一腿翘着,做着雄鹰展翅的动作。r
在这个时候,队长就会发疯骂人;主要是为安全着想。我一夜没合眼,精神萎靡,光听队长骂人了,一走神,麻绳缠住了我的脚脖子,突然,滚筒车发动,我一下子被拖出去几丈远,角铁猛然撞击底座,然后升空,我跟着一头扎向底座,我两手死死拽住麻绳,使自己不成为“倒脚猴”,本能的伸出腿,抵住了底座,千钧万发之际,滚筒车停下了,一场虚惊。薛明全扔下铁锨,大声呼喊着往我跟前跑,把我搂在怀里,掉着眼泪说:“霍,兄弟,没事不?”r
张建国过来,嗷嗷穷急,说:“二傻子,叫你在金武处熬一夜不睡!活该!把命搭上,后悔晚了!”张建国和康金武不对眼,二人都对我很好,我常在他们之间做痛苦的选择,我要和金武玩得好,张建国就不理我。r
安全员走过来,照着头上两巴掌,我一点儿没生气,反而笑了笑,内心充满了感激。安全员对我很好,时不时给副手套,还问我想不想家。薛明全把我松开,担心的说:“霍,可得休息好,这活马虎不得。”张建国一看我没事,也放心了,又调侃我说:“没事,人家霍大侠,腿上功夫厉害,比佛山黄飞鸿的‘无影脚’还在以上!”停了几分钟,下面的工人师傅都点起了烟卷,队长一声令下,恢复往常。r
回家没摸黑,薛明全把租的简易房辞退了。我帮着他把三轮车等东西推到值班室,金武打开一个仓库门,放了进去。他计划晚几天,去东营村租个像样的房子,就临时的睡在我们宿舍。r
晚上的宿舍,乱乱哄哄,跟猪圈坑里将猪似的。老家把牲畜下崽说成将,将猪、将羊、将驴、将狗、将兔子。r
老牛等人和薛明全都特别熟,喝着酒就喊他过去。薛明全老实,禁不住人家盛情相邀,就偎了上去。老牛说:“鬼子呀,不卖菜啦?媳妇回家啦?”薛明全说:“是,回家伺候一段老人,她妈快八十了。”二狗子端起一杯酒,说:“鬼子,祝贺你又回到光棍的岁月,把这酒喝了。”说着,直往薛明全嘴里搡,推脱不了,就喝了。老韩也起身说:“鬼子,我恨你没在光棍行当里坚持到底,重罚一杯!”又没法,薛明全又喝了。接着,二牛、老宋、老赵等人逐一让酒,一会儿醉了,我把他扶这边来睡觉。r
薛明全醉醺醺的不困,一些工友建议他拉呱。可能看他有点儿年纪,都说人老见识广,懂得故事多。薛明全也不含糊,拉了起来,逗得大伙乱笑。拉了一个“武松倒拔垂杨柳”,又拉了一个“关二爷力战秦琼”。喜的我也不困了,薛明全识字不多,平时不看书,把鲁智深和武松混淆了,不足为怪。r
陈松昌和张建国等人都是老乡,直笑不出声。别的工友可乱打岔,有的说:“鬼子,你记错了,是李逵倒拔垂杨柳。”有的说:“不假,李逵怒杀阎婆惜后,投峨眉山削发为尼,落草为寇。”有的说:“鬼子说的对,是武松,披枷带锁的,直接去了梁山还是几台山?”工友打岔闹笑话,故意胡说八道是常事。后一个故事,是我们听错了,薛明全说的是“关公力战群雄”,就是过五关斩六将的事,我们把“群雄”听成了“秦琼”。r
老牛听见我们这边笑声不断,也问说啥了。好事者告知,老牛等人也哈哈大笑。二狗子说:“没听说过武松倒拔垂杨柳,倒是知道潘金莲拔葱。”一伙醉人来了兴致,把人家潘金莲往别人身上乱安插。最后老牛深沉地说:“要是小潘嫁给我,我会十二分的对她好。”二狗子哈哈大笑说:“牛哥,要是你们生个孩子不带着牛荚,证明孩子是我的哈。”老韩也起哄说:“不带尾巴,证明是我的。”r
整个宿舍狂笑不断,我又一夜无眠。我也计划发了工资租个房子住,离开这个太热闹的地界儿。第二天拆井架弄了一身泥,更激起这种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