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刚想发亮,影影绰绰地能看见傻四从大门口撕扯下来,张贴在窗口上的“电影广告”。老刘队长一阵急喊,大家漫不经心地找衣服起床。我忽然发现,马国力和小韩床上,被褥叠的整齐,人不知去向。金武也忙着穿衣服,嘴里说:“人家小马、小韩已起来一会儿了,拿着课本去了广利河边背书。”傻四随后说:“奶奶的,早晚让他俩给我当秘书、会计。”r
王建桥嘻嘻的说:“傻熊,你懂啥?那叫翰林;皇帝身边没有秘书、会计的称呼。”好几个人几乎同时说:“哈,大王八懂得不少哩。”宿舍太热闹,就连穿衣服,嘴巴也不闲着。一切收拾停当,照例端着茶缸子,拿着饭票,嗷嗷叫着去打饭。老刘队长,沾化县的,一个矮胖老头,操一口方言,站在伙房门口发话:“夜儿里接到消息儿,今儿早起来,大伙吃饭就去广场开会。”r
我们民工队也不断地开会,领导干部一训话,就是告诫民工,晚上别去发财,少出门惹事,丢人现眼;上班途中,不要瞎抓胡闹,见着妇女打呼哨。每次开会,言者淳淳,听者藐藐,工友们后脑勺子不听那一套。这次不知道,又开他老娘的什么会?r
傻四听说要开会,好像有啥心事,端着稀面汤,拿着馒头老咸菜,直奔了厕所里,惹得工友哄堂大笑,南面院墙外,广利河水边,马国力和小韩正在背课文。厕所南墙有一个豁口,傻四两嗓子把他俩喊了回来。r
修路组扛着铁锨和洋镐,安装队民工和运铁组人员头戴安全帽,腰间绳子系住烂袄,披坚执锐一伙民工,秣马厉兵,三班人员整装待命。老刘队长和刘三队长,闫新涛队长维持秩序,总头于队长、张队长在屋里坐着。人员到齐,于队长出来了,也是矮胖子,黑黑的圆脸庞,喝过几年墨水子,书法堪称一绝,办公室的条幅都是他的真迹。r
于队长咳嗽几声说:“兄弟们,今日开会,多了不说,冬季来临,天寒地冻的,注意保暖。大家安心上井工作,上班途中不要在后车厢站起来,冲妇女乱嗷嗷,影响咱民工形象,再者,交警查处拖挂汽车违规载人。”大伙一听,旧调重弹,都不注意听了,私下乱嚷嚷:“不发工资,没钱买衣服,使啥保暖?”“怕交警罚款,怎不让俺们都坐客车?”r
突然,于队长放大声音说:“近日,有民工向公司领导反映情况,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筑路队职工干部大怒,把我吵了一顿……”我一听,像是说康金武,就拍着他的肩膀问:“金武,那个胆大民工是阁下您吧?”金武说:“就是,咱民工有难处,为什么不许提意见?”私下把前因后果详说一遍。r
钻前公司调度室会议厅,每天傍晚开个简单会议。宽广的会议厅里,坐着公司各部领导,我们民工也有人参加。队长闫新涛,大个子,英俊帅气,走路颇带劲,很有个性,有点儿横冲直撞的样子,从几百人的民工队伍中,披荆斩棘,一路闯出,熬成了队长。r
闫新涛以前在运铁组当组长,干起活来不要命,曾冒着严寒纵身跳入“泥浆池”,上演铁人王进喜的真实一幕,得到公司领导赏识,提升为队长。每到傍晚,他就怀抱着文件去调度室开会。康金武在筑路队值班,那天代替职工干部去开会,闫新涛路过,二人搭伴去了调度室。r
调度长把各种活分派完,按照已往习惯,说句:“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没有散会。”众人起身,整理一下文件,刚想离座,康金武突然大声说:“王师傅,我想说几句话。”大家一看,一位瘦小民工,都不觉笑了起来。金武说:“这几天,北风大,天气转冷,很多工友感冒了,不发工资,没钱看病,看看公司能否发一次工资?再者,筑路队和民工队上的领导有些不仁义,公司安排三十个民工的活,就让去二十多个,干到漆黑回家,还有一些老弱在家‘待令’闲着,干不上活就没钱,有点儿怨声载道。”r
调度长沉思片刻,说:“我调查调查,再往上汇报汇报。”会议厅里还是笑声不断,对金武的话,视若无睹,金武临走时说:“俺们民工的事,可不能小觑,关系农村经济发展和农民增收,也应该关系着经济社会发展的全局吧,您们要高度重视。”闫新涛拉着金武,离开了调度室,有些人还是笑。康金武“直言进谏”,惹怒几个领导,被讽刺一番,辞退他值班的活。原因就我和他自己知道,金武不让往外说,怕别人说他“伟大”。r
公司机构繁琐,闹不准金武到底惹恼了谁,反正为的是维护民工的切身利益。我们民工队成员全部来自农村农民,文化都很低,没一个进过大学校门的,也没有人在高中里撒过尿,一些老人不识字,很多老乡小学没毕业,我和康金武读过初中,还算“知识分子”呢。筑路队是我们的上级,除了管着民工,还管着一些普通职工、技术人员、还有领着民工上井的小官。筑路队队长和民工队长都领导派活,一个国家干部,一个大老板,都没彰善瘅恶,打着“马虎眼”就这样把康金武辞了。r
人微言轻的现实,更激起金武的努力奋斗,拼命读书学习,发誓改变人生。常常鼓励我昔时,莫待“日薄西山”悔恨终生。并拿着写好的一些诗,跑报社让看看,人家说他写得“冗词赘句”“空洞无物”,不怎么样。他自己却坚持认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自己的诗来自生活,歌颂农民工兄弟姐妹,并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我有时劝他别写了,平平淡淡多好呀。他就说我瞻前顾后的脾气,倒应该改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