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著名心理学家詹姆斯说过:人性中最深切的本质就是被人赏识的渴望。我们上井干活时,穿的稀烂八糟,一去基地闲玩,就从宿舍搜找好衣服穿,不管谁的。傻四就曾经穿着德震的一套“西装革履”,到繁华地带逛了一圈,回来,白衬衣就成黑的了,气的德震没法,把袜子扔进垃圾堆里,把皮鞋刷洗七八遍,放到窗台晾晒,又怕别人偷走,惩罚傻四,坐在窗口看着。r
我要出去玩,就从金武值班室路过,也拣个像样的衣服穿上,自己觉得体面了,走在熙熙嚷嚷的人群里,还是被城里人躲闪着,可能农民工在城里,是被看成愚昧落后的象征。r
职工对我们的歧视是显而易见的,根本不和我们说话,可能因为文化差异,一讲国家大事,咱不懂;再者出身不同,中国人自古都有尊卑贵贱的观念,子女结婚讲究门当户对,工人生个孩子就是工人,农民生个孩子就是农民或者是农民工。我们安装队办公大楼里,也张贴着一些社会保障制度,在工伤、保险等领域,这种好的待遇,对我们民工来说只是梦而已。r
沾化县的小毕,我问他姓啥,他说姓张,瘦高个,嘴很大,特别厚道,跟着我们干了三天活,把腿砸伤了,被好几个队长痛骂一顿,卷着铺盖回老家了。民工哪有“权益”可谈?康金武调入值班室,勤勤恳恳工作,精明能干,穿戴也利利索索,抽空还看书、写字、作诗,按说能得到队长的喜爱,可说辞掉就辞掉了。r
金武把铺盖卷又搬回宿舍,我们把两张床并在一起,能睡开三个人。一上床,老乡、工友们就吵吵起来。张建国说:“知道你康金武就干不长,能耐忒大,是个精忠报国的人才,值班室的地儿太小,容不下。”张建国嬉笑挖苦一番,继续看他的武侠小说。王建桥说话就咧大嘴,冲着大伙说:“值班的活不好干,夜里还得防小蟊贼,人家康金武东山跑过驴,西山打过虎,见过点儿阵势,换别人值班,恐怕干不了。”r
话音刚落,德震说:“我见队长又安排别人值班去了。”王建桥问:“看准了吗?是谁?”李长震说:“是新来的,叫仝众,在二组修路,戴个眼镜,不大高。”傻四搭腔了:“我认得他,前天还一个井场干活哩,老牛让他写个人名,他都不会。”r
陈松昌说话动静大,爱敲打床帮,好引起别人注意,大伙不开口了,他说:“仝众那小子文化不高,戴个眼镜揍啥?队长聘啥把小康辞退,换成那傻家伙?”王建桥说:“他戴眼睛,就是骡子的家伙--虚摆设。”李长震说:“金武没有甜言蜜语恭维上司,太正义倔强,不会溜须拍马。”陈松昌说:“换别人不行吗?非得弄个二五眼,戴个二饼。”仝众跟着陈松昌等人运过铁,只干半晌就不干了。r
傻四说:“他奶奶的,听他说,他有个亲戚在公司当大官。”陈松昌不言语了,蒙头就睡。德震一听这话急了:“奥,这小子上边有人呀,我到半夜里,跳过墙去,揍他半死。”德震在东营的时间长,能吹善拉,胆子又大,夜里哪里都敢去,穿着板正,如城里人,衣兜放着匕首,比比划划,在民工队人送外号“宋铁棍”。r
王建桥爱和他抬杠,说:“德震哥,别光吹,有能报复他当官的亲戚。”德震说:“大王八,你说得简单,上哪找他亲戚去?”王建桥笑了:“不敢吧,人家仝众,太监的家伙--根里硬;屋檐间的冰凌柱--根子在上面哩,你要揍了他,保不齐进派出所。”德震更急了,说:“大王八,大王八,我这就揍他去,打赌,你出啥?”r
王建桥还是笑着说:“别王八王八的叫,王八盖子、邮电局还属于‘四大绿’哩,再喊我外号,给你弄顶绿帽子戴上。”德震起来,拽住王建桥一根腿,猛拉到地下,骑到身上,就往脸上涂抹尘土。傻四鼓掌欢呼,像是给他报仇,又跑到跟前,帮德震按住王建桥的两只脚。r
王建桥大喊:“四,滚你娘的,快起来,向爹驳爷爷,等我起来揍死你。”众人都过来,把他俩拉开了,二人脸通红,气喘吁吁,但都还“呵呵”的笑着。老乡在外,亲如兄弟,沾光受屈,都不在乎,即使骂几句,打几下,过后从不记仇。r
德震到了结婚年龄,老家也有对象,最近不断来信。他自己会写信,而且词语丰富,就是写字歪歪扭扭,要面子,就委托金武代笔。金武写完,他还要检查,最后亲笔添俩字“吻你”。r
让我和金武帮忙给他邮走,半道里,俺俩就把“吻你”二字,涂抹成漆黑一团,金武呵呵笑着说:“他媳妇还纳闷哩,这涂抹之字是啥呀?”我说:“咱俩这算啥呀?人家想浪漫也不成。”金武说:“结婚之前,别写乱七八糟的词,订婚相个媳妇不容易,写信写散了,不值呀。”我说:“咱俩怕啥?又没订婚,不知这辈子能找个媳妇不?”金武说:“够呛,咱家庭条件太差了。”说完,侧着头,极目远眺一会儿。r
仝众戴着眼镜搬进值班室了,他的老乡们也去看看电视,喝点儿开水。我们老乡去街上逛着玩,路过值班室,德震就踹几下大门,金武就劝阻,不让踹,仝众出来一看是我们一伙,扭头回屋。傻四也为金武抱不平,看见仝众就拾起小石块儿,超身上乱投。r
仝众喜欢热闹,又买了一台录音机,晚上就放歌,金武就嘱咐老乡和傻四,不要和仝众过不去,有时一伙人大大方方的去值班室听会儿歌。傻四就催促仝众给我们沏茶倒水,并拿德震“半夜跳墙,揍你半死”之话吓唬他。后来,开了一次民工大会,才知道金武被辞掉的原因,不是仝众有亲戚在公司当大官,而是他自己直言进谏惹了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