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白天干了中午不吃饭的活，晚上归家就饱餐一顿。下班早了还好点儿，如果晚归，热馒头凉了，清水煮白菜也凉了，大吃一顿，五六个馒头进肚，口渴舌燥再喝些水，站起来就弯不下腰，饭到嗓子眼了，连低一下头都不敢。此时的我，像铁扇公主，而孙猴子就在肚里翻着跟头。r
撑得实在难受，金武就给我捶背，边安慰说：“以后少吃点儿，这样下去把胃都殉坏了。”说着，搀扶着我满屋里走动走动。猪比人傻点儿，逮住东西很吃，如果再多掺些玉米面，它就吃顶，我们说成“烧食”，肚子圆圆的，趴在那里不动，能撑好几天不再吃东西，或到兽医站打一针，或用青草解解。傻四见我这样，就说我跟猪差不多。r
说句实话，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什么是饱，三天两头的就撑着一回。我一口气能喝下五斤的水，觉得还能再喝，但比猪的记性大点儿，水变成孙猴子也了不得。r
在安装队干得久了，二队二班的人都成了熟面孔。我最佩服的人还是班长陈翔飞，他干活身先士卒，不惜力气，兢兢业业，各方面操心。陈师傅比一般工人还出力，对我们民工也很客气，时常嘘寒问暖。“以德服人者王，其心诚服也。”r
队长和别的班长说话，我们心里有点儿不服；只要陈师傅安排，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张建国就说：“陈师傅安排咱活干，跳泥浆池，以身殉职不后悔。”我们的安全员二虎，大个子，圆脸，胖胖的，有种“座山雕”的气势，对工人师傅大声吵骂，对我却很关心，没大声训斥过，偶尔闹着玩似的，拍打我几下脑袋。还有保管员单迎春，中等个子，娃娃脸，也很胖，老家是博兴县陈户镇的，平时说普通话，在陈户镇干活，与当地百姓交谈，就说方言。我们装工具时，他负责清点，大活口扳子，量词是“把”，我们递给他，他就小声数着：“一把、两把、三把、四把、五把、六把、七把。”r
张建国又递过去，大声问：“单师傅，几把了？”单迎春回答：“八把，八把。”普通话音似“爸爸”，张建国趁机笑起来说：“哎，好孩子。”下次，再递扳子，到第八把了，张建国又问：“蛋师傅，几把了？”单迎春急了：“熊民工，事不少，赶快装，别废话。”“八把”就默数，接着出声：“九把，十把……”其他的工人师傅，只是脸熟，从没说过话。r
工友都知道安装队欺生，头几次干活，再是个新手，一准骂你个狗血喷头。每次被派往别的队，我也是硬着头皮，强打精神去干。从队长、班长到工人，乱支使叫嚷，像个犯人似的熬一天。当老板的，多是卸磨杀驴，跟他干活，对你好点儿，不干了，滚一边儿去。r
在安装队，跟着他干活，他还骂你几句，没处说理去。安装队没好活，天寒地冻的爬几十米铁架子，高空作业，又累还具有危险性，人都好闹情绪，俺民工可能就是他们发泄对象。r
林子大了啥鸟都有，新来几位工人也是狗眼看人低。几位小伙子来安装队干活，瘦高个，戴着眼镜，都是“工二代”，父母都在油田部门上班，可能官不大，大官的孩子也不会来安装队干活。年龄与我相仿，干活一窍不通，就跟着我们学学。头几天，与俺几个民工拉的可热乎了，问年龄、籍贯、姓字名谁；大有结识新朋友的可能。过了没几天，得知俺是民工时，就不再搭理了。那天下班归家，沾化县王仲坤坐的超前了，我还是照例坐在最后边。一个新工人让王仲坤坐后边去，示意给他让座，仲坤说：“宪法又没规定，俺民工不能坐在前边。”r
那人还挺拗执，非让仲坤起来，要是好说好商量，仲坤也就让了，那人伸长脖子，像光腚的小麻雀嗷嗷待哺，神气活现的动起手来。还有几个帮腔的：“叫你民工坐后边去，非不听！”王仲坤身材魁梧，还当过兵，性格又爆，说着：“你起来，滚你娘的。”一下子把那人推搡一个趔趄。帮腔的又过来帮手，围着仲坤拳打脚踢，我也赶紧拉架，把仲坤拉到后边来。班长过来了，操起大客车头放着的铁棍，狠狠地每人揍了一下。那人胜了，坐在预想的位子上，仲坤坐了我身边。r
那人回过头来，发着狠话：“你民工等着就行，早晚弄死你。”仲坤也淡笑几声，回话还用词：“唉，反正俺活着也是受罪，民工生命如草芥，活够了，早死早托生，操，等着你。”说完问我：“你说是不小霍？”我说：“不是，咱要学会忍耐，天地日月变色，咱坚持脸色不变，咱得好好活着。”仲坤给我一锤，笑了说：“滚吧你，换了你那脾气，早拼命了，我还不知道你？”二人哈哈笑了起来，听见前边说：“这民工都有神经病，症状还不轻哩。”r
在安装队熬日子，目的是为了挣钱，“一口吃不了大胖子”，挣钱需要一天天熬，我迫切的希望日子飞速过下去，发工资，发了工资，再发工资；以后再干什？没目标了，对生活迷茫，也正是悲伤所在。康金武不同，活的有滋有味，偶尔唱几嗓子。因为棋艺高超，也接受其他宿舍工友的挑战。人生和下象棋一样，“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棋艺不精，走了这步，等着对方催促，再打算下步怎么走？r
金武就是催我的那个人，他能看好几步，这也是最后取胜的原因。我们宿舍真的快拆了，傻四和武茂友急的团团转，别的工友也七嘴八舌，人心惶惶，金武却稳如泰山的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拆了这宿舍，公司自有安排，咱不必闹心。”沾化县的小躲，没事时，还挑拣一个老实的工友打一顿，说是“杀鸡儆猴”，学学丁力、许文强，要称霸民工队。金武看不惯，斥责他：“咱民工队都快散架子了，你闹腾你娘的啥？有种你也去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