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天气，北风不断地凄厉呼啸，时常雪花劲舞“长空飘絮飞绵”，大地都冻了厚厚一层。修路组远赴高青县挖了几天界沟，都挥舞大洋镐，掀翻冻块，再用铁锨掏松软的土。组长分好工，每人多少米，挖的多挣得多，我以前修路，也是这情况。康金武个子瘦小，力气很大，在修路组是一员猛将；傻四也有蛮力，挣钱不惜命；组长戏称二人是“一级民工”。r
马国力和小韩青春年少力不全，晚上再熬夜学习，根本抡不动洋镐，金武和傻四就照顾一下，四人搭伙干。每到晚上，马国力和小韩就觉得欠人情，帮金武和傻四打饭。金武觉得不好意思，民工兄弟在一块，干活帮帮忙，应该的，何必在意多挣点儿少挣点儿？傻四不同了，小韩给他打饭，他飘然欲仙，说向他登基坐龙庭迈了一大步。李长震去北京找他哥哥干活，傻四也说，李公公是去京城为他打点，安顿妥当，即刻通知，让我和康金武都跟他去享福。r
生活中充斥了太多的残酷，有时笑笑也是心酸的。因为北风猛烈，天气相当的冷，路途遥远，挖界沟抡洋镐是重活，汗水常湿透衣服，很多工友感冒了。油田建设骎骎日上，民工工资迟迟不发，无钱看病，再加上“僧多粥少”，干不到活没钱，有些人煎熬不住就回家了。老乡张俊亮张俊明走了，还有几个晚上爱发财的老乡也走了。高青县的李德州也走了，因为他曾借给我十元钱，维持了几个月的花销，听说他走，赶紧托金武给我借了钱，二人追他到车站，我把钱还了他。r
冠县的王建桥也走了，说是实在受不了安装工人的气，还不如回家找个买卖做。宋德震回家结婚也走了，送他走时，傻四背着行李，一路叫了几十声“德震哥”，临上车，德震握住傻四的手说：“四，对不起，我其实该喊你哥哥，我比你小多了。”傻四不让，德震就掉了眼泪，并对我们说：“小霍，小康，你俩要照顾四哥。”车子开出好远，德震还喊：“四哥再见。”傻四指着远去的客车，不知是忧是喜的说：“这家伙，这家伙，这家伙。”r
东营市附近的工友，有的跟着上井干活，若离家近，就步行回家，没再来。老牛哥几个，老韩、老宋、老赵，虽然一把年纪，体格很壮，为油田卖力，坚决不走。听他几个那话外音，在钻前公司死靠，还盼着转成国家正式工人，老有所养呢。r
也怪了，我没见这几个老家伙冻着过。一提谁的身板硬，组长老牛就吹嘘自己的身体“固若金汤”，病菌无力侵蚀。傻四敢和老牛抬杠，说自己也是练“童子功”的材料，一用气刀枪不入。疾病也是一种生活的体验，在安装队干活，出汗太多，我就冻着了好几次。r
有时下个早班，看到老乡留下的空床，想起朝夕相处的日子，心里就伤痛。傻四也如此，到宋德震床边转转，拿手还比划着，给德震哥捏头，嘴里自言自语：“你说，你说，德震哥媳妇长得啥样？”二狗子路过门口，戏骂傻四一句“王八蛋”，傻四也联想起来王建桥，随口问金武：“小康，你说大王八还来不？”金武说：“想他揍啥？王建桥****一脸唾沫星子的事忘啦？”傻四笑了说：“都是闹着玩，真想再看看大王八大嘴一咧，二万的熊样。”r
屋里有空床，剩下的人就挑选结实点儿的睡，武茂友也搬来俺屋住了，就睡到我床下。傻四就爱和茂友闹着玩，用手按着茂友的脑袋说：“你说你这么矮，吃啥长的呀？”茂友挡出去傻四的手，说：“滚一边子去，你长这么高咋长的呀？”r
傻四仿佛知道答案，说：“德震哥不说了吗，憨瓜结的大。”茂友笑了起来，也不急眼了。金武看着书，突然提议说：“我们好不容易和小霍同时下早班，咱到外面散散心不？”傻四一蹦老高，又按了一下茂友的头，说：“行，行，马上去。”张建国在床上趴着，伸头就对傻四说：“四，这回可别再摸人家了！”傻四一愣，委屈的说：“上次，俺看她那儿有个小虫子，好心当了驴肝肺，害的小康也挨了几下。”茂友站在门外喊：“咱还去不去呀？”傻四夺门而出，我和金武也后边跟上。r
一行人跑着去了油田基地，也就是东营市中心。基地繁花似锦，一派现代都市风光。我们逛完百货大楼，又去商业大厦，还不尽兴，又窜进供销商场，像农村百姓找驴似的，这瞅瞅那看看，一个劲蹿腾。我有时觉得自己比谁都傻，金武和茂友、傻四都进去商场里边了，我顺着旋转门，迷迷糊糊的转一圈又出来了，穿的破破烂烂，又不愿意进去了。金武出来拉我，说：“走，霍，到里边看看。”我说：“你们去吧，咱这一身破衣服，谁看得起呀？”r
金武说：“自己要先看得起自己，别人才会看得起你。”傻四也跑出来拉我，高兴得像个小孩子，进去就说：“小霍，别害怕，他年我当了皇上，把整个楼都给你。”茂友用手拧他的胳膊，示意傻四别胡说八道。人家乘电梯，俺不会操作，就爬楼梯，到四楼，内有空调，暖煦煦的，傻四把破棉袄都脱了，夹在腋窝里。供销商场四楼，不是卖商品的，却有很多动物，关在铁笼子里，有老虎、平顶猴、狗熊和豹子。几只狗熊关在一块，上下乱蹦，弄得铁笼子直晃悠。r
茂友问：“你说，人家那商店里都是家电、衣服、化妆品啥的，他这儿弄动物干啥？”金武说：“可能是为了招揽生意，吸引客人看动物，走时，谁不捎点儿东西拿回家。”傻四说：“他们反正挣不了咱一分钱，咱没带钱。”茂友冲着傻四说：“奶奶的，小点儿声。”傻四不言语了，脱下来鞋，拿着逗狗熊玩，狗熊一抓，欻拉一声，鞋掉到笼子里了。一个管理人员走过来，大吵：“你们民工不要命啦，注意，别离动物太近。”傻四让管理员钻进笼子把他的鞋拿出来，那人急了说：“滚，滚，谁敢拿？”r
傻四穿着一只鞋，跟着我们扭搭扭搭的出了商场大门。门口站有服务员，穿着统一服装，年轻靓丽的女孩子，见一顾客就笑容可掬的说：“欢迎光临、师傅您好、请问您要点儿啥？”俺几个来回路过，人家把脖子扭过去，代答不理。返回途中，从一个垃圾桶捡来一只皮鞋，让傻四穿上了。金武颇有感触的说：“咱有理想，虽然很难实现，也要坚持，因为不甘心呀，咱不能一辈子就这样拉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