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武茂友,欣喜若狂,千言万语难诉别后之情。原来他就在我表哥家对面新楼上干活,从开春挖地槽就来了,坚持起完主体,又装修完毕,现在就剩下几个民工不放走,干些杂活,清清地面,擦擦玻璃。最近几天基本上没活干了,武茂友和那几个人,都盼着发工资放人,可是老板来了个狗吃麸子——不见面儿,他们就住在几间破瓦房里等着。r
武茂友非拉我到他住处看看,我就去了。一扇破房门,对着门是一张床,往里面是地铺,好像铺的稻草,乱七八糟的被子和衣服混掺着。有几个人坐在地铺上打扑克,茂友说他们都是东营市垦利县的人,离家几十里地远。一进去,一位黑粗汉子就喊:“小武,买酒来啦!”武茂友说:“嗯,买来了。”那人把扑克一扔,就说:“不打了,还是喝几两。”武茂友半下午就吃了晚饭,给那黑粗汉子说了一句,要和我玩去。那人不许,又让武茂友给他烧水洗头,茂友唯唯诺诺照办了,才和我离开。走到半路,我问:“你是不是害怕那人?你在咱民工队上,可是谁也不怕的呀。”武茂友笑了笑说:“不理他,不跟他一样。”r
夜色渐浓,二人来到公园,就听见“小礼堂”已经播放上电影了。隔壁屋门敞开着,灯火通明,张付敏正坐在屋里捧着一本书发呆,见我们进来,忙说:“这是谁呀?”我说:“他叫武茂友,俺民工队上的工友,俺俩可好了。”茂友有些腼腆,对张付敏说:“我给人家买酒的时候,正巧碰到小霍,他说和你在这睡,我来看看。”付敏看了看茂友,像是发现什么,大声笑着说:“我认识你,你经常在公园逛游,也好趴在窗户前偷看电影。”张付敏直言不讳,说的武茂友脸都红了,耷拉着头说:“还不是为了省一块钱呀,在哪里不是看呀,瞎子掉进井里——哪里不是个避风地儿?”武茂友慢声慢语,说话很幽默,喜得张付敏直拍打他。r
结识了张付敏,武茂友也沾了大光,看电影不用趴窗户了,分文不花,板板整整的坐在影院里头了。我们以前,因为看场电影,没少费了劲,弄过假票,趁火打劫硬闯过,还让傻四冒充经理的亲戚,也是“空城计”只能用一次。看门验票的妇女,对武茂友都很熟识了,还提了当年骗她之事,在门口询问一番。付敏说:“这回是真的,他俩都是公司主任的亲戚。”妇女说:“行了哈,小张,俺不管谁的亲戚,只要你带来的就放行!”说着做了一个放行的手势。付敏说:“说话当真,我把窗外的民工弟兄都领进来!”妇女说:“都领进来,你就得找经理了。”三人嘻嘻哈哈就过去了。r
我想找个长当的活,不好找,就在街头碰了几个零活,帮人搬搬家,往车上装东西卸东西,又挣了几十元。武茂友也成了无业游民,等待着老板出现,发了工资,再作打算。张付敏白天上班,晚上自由了。三人汇聚一起,热闹大半夜不困,看完电影,再来打扑克。刚开始,武茂友给付敏有些陌生,不大说话。后来我告诉他,付敏和咱一样,也是打工的。茂友高兴了,无话不谈,也声声喊着:“小敏,小敏。”相当亲切。公司领导打“够级”,扑克都是一次性的;付敏拿来很多,我和茂友也学会挥霍,不顺心就把扑克扔乱一地,反正有的是。开心的时候,三人就吸烟,也是几十元一盒的好烟,叫“泰山”,付敏从公司拿来,俺仨享用。r
武茂友说:“要是咱花钱买,可不舍得,一根破草条,咋会那么贵?”我只能抽半根,就掐死扔掉,若吸完一根,会头晕。武茂友连吸三根,就戏弄我“趴在女人身上打哆嗦——不是办事的人。”付敏问他:“茂友,你有媳妇吗?”茂友说:“现在还没这理想哩,我这一辈子没打算娶媳妇,再说我长这么矮个,也没人嫁给我。”付敏又问:“茂友,以后有啥打算?”茂友沉思一会儿,说:“打算长期留在东营干建筑队,又恐怕工资不准头,听说北京、天津的建筑队工资高,也准头,我想去看看。”r
张付敏笑了,说:“茂友,你想在外干一辈子呀?”茂友说:“也想回老家,可是老家就三间破房子,没法过呀。”付敏又问我今后有啥打算,我就实话实说,不怕笑话。我想挣了钱,娶个媳妇,生个孩子,回老家种地,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张付敏一听俺俩都对前途渺茫,就不赞成。他励志自己开创财富神话,成为百万富翁。我和茂友就劝他,别把理想放那么大,咱一个打工仔,连一个稳定的生活来源都没有,拿啥暴富?那年张付敏十七岁,我二十三岁,武茂友三十一岁(都是虚岁)。我和茂友年纪算不小了,也不能光给张付敏打退堂鼓呀,有时也鼓励一番,希望他的梦想和青春一同成长。r
武茂友很佩服张付敏的理想远大,那天晚上又发生了一件事,又觉得他很像一个人。r
一看电影广告,不是好片子,或是重复放映,三人就不看了,坐到床上打扑克。电影大约放到一半时间,张付敏下床来,到公园厕所去。我和武茂友二人打了几把,忽然听到公园里有人吵吵,赶紧出去。一看,黑影处像是有人打架,就听见付敏说:“你在这干啥哩?鬼鬼祟祟的,我观察你一会儿了!”那人被付敏拧住一只胳膊,蹲坐地下,低声说:“师傅,师傅,我不是偷东西的,我有事,你撒手,听我解释。”我和武茂友围上去,那人突然喊:“武茂友,小霍,咋是你俩呀?”定睛一看,原来是以前的工友,沾化县的王福利。一看是熟人,张付敏松开了手,王福利跟着我们进了屋,还提留着成袋子的东西,不知何物。r
王福利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进来了,冲我说:“小霍,你啥时又回来啦?早没见到你了。”我说:“刚来不久,想找活干的。”武茂友知道他民工队解散后,找了一家涂料厂干活,就说:“小王,你还在涂料厂干活吗?”王福利说:“活不多了,发了工资,我就回家哩,也快了。”张付敏突然笑着说:“奥,你想刨棵花回家呀,早说,我到公司花圃给你端一盆拿家走!”王福利说:“不是,不是,我从俺厂子里偷的东西,想埋了这里,回家时带走。”张付敏一听从厂子偷东西,急了说:“你别埋俺这里,俺这里不招贼,咱一个打工仔不能偷啥,影响多不好。”武茂友笑了说:“小敏说的是,你不能往咱民工脸上抹黑,这些东西又不值大钱,光丢人。”武茂友帮着张付敏说话,王福利孤立无援,就祈求我说:“小霍,你给说说,让我把东西先放你这屋吧。”我见他可怜,就说:“敏,就让他放屋里吧。”张付敏眼一瞪,说:“二哥,你还给我讲故事哩,你自己糊涂啦,咱这不叫帮他,这叫害他,助纣为孽。”武茂友笑了:“小敏会的词不少哩。”张付敏仍旧坚持原则,最后没法了,都劝他把东西还回厂子去。王福利被说的面红耳赤,也明白了,偷人家一些东西,弄不巧老板还会冤枉无辜的人,自己心里还担惊害怕的,太不值了。r
王福利把东西扛走了,我和武茂友送他很远。茂友说:“小霍,你看小敏这脾气像谁 ?爱管闲事。”我说:“有点儿像康金武。”武茂友哈哈大笑说:“就是,就是,我看比那瘦猴子康金武还牛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