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那天,四位姐姐全来了,都知道我连路费也没有,却不敢“施舍”。因为我的“死犟眼子”脾气,他们太了解了。在那艰苦的初中生活里,大姐和三姐时常想给我两个钱花,她们掏出五元或是十元的钱来,欲要给我,我坚持不要,如果硬塞进我的手里,我就会大发脾气,好端端的钱瞬间变成碎末。小时候,三姐带我去她同学家玩,人家递给我小包子或是鸡蛋,坚持不要,如果死让,我推脱不了,就接到手中,小跑着扔到人家猪圈坑里。姐姐们说:“摊上个神经病的弟弟有啥法呀!”r
最后,父亲让二姐借给我一百元钱,打工回来即刻还上。天黑时分,我背着行李来到二姐家。借了钱,当晚住下。大个子外甥们问我要去哪里,我吞吞吐吐无法回答。这次是盲目的出门,根本没想好要去哪里。r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大约半夜我就起来,背着行李赶往莘县。夜,漆黑一片,我靠着公路边儿走,浑身是力气。偶尔过去一辆车,灯光闪到我身上,人家还会鸣笛。借着灯光看一下路面,车子驶过,夜更加黑暗。r
步行三十多里地,到达莘县汽车站,天还没亮。r
独自一人徘徊在车站门口,心里矛盾重重,反复思考。一遍遍责问自己:“为什么来这个世界上?我来这个世界上揍啥?”忧郁、孤独无望,不厌世轻生就是一种顽强了。垂头丧气,烦躁不安,脑子里全是行不通、没希望、不可能、办不到等字眼。r
我想去蓬莱市,那里小厂子多,容易找活,可是没有落脚点。想去东营市,知道钻前公司民工队解散了,活不好找,可是有表哥在。正在反复衡量,自南向北来了一辆“濮阳--东营”的大客车。车子没有进站,速度放得很慢,车门开了,售票员探出身子喊我:“去东营吗?快上来,快上来!”我急忙上去,前排还有一个空座,顺便坐下,把行李袋子扔到一边。r
半路无话,停车吃饭。乘客都走进饭店里,我独自蹲在公路边儿,不舍得花钱。路沟还有水,我装着去看小鱼,手捧着喝了几口。乘客都出来了,司机提着一个水杯,大声招呼上车。开足马力,一路顺风,到达东营市长途车站才下午三点多。r
来到东营市,一切是那么的熟识,那么的亲切。这是我第三次来东营市了,既是走投无路,也是怀揣着太多思念来的。一年多来,东营市又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们民工队宿舍已不复存在,旧址上盖起了楼房。钻前公司调度广场,靠着大街也建起了楼房,装饰五颜六色。一路背着行李走着,又去了我们四兄弟租住的欢乐家园。房屋依旧,只是换了主人,也换了往日邻居,而我们写在外墙上的字还清晰可见。我站在出租房旁边的芦苇丛中,遥想着昔日的欢乐时光,幻想着康金武、王建华、王景春能从那小院里跑过来迎接我。幻想也是一种折磨,我黯然神伤,眼泪就流出来了。r
来到东营市,我又不想去麻烦表哥了,一次次麻烦他,我于心不忍。犹豫了好久,心里仍是矛盾重重,万吨铅重。天色朦胧,夜幕拉起;星月灯火,交相辉映。我战胜了自我,背着行李去了表哥家。r
到表哥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仿佛经历一场噩梦,见到表哥就清醒多了。哥嫂、侄女、侄子都热情招待,嘘寒问暖,心里越发对不住她们。哥嫂都说活不好找,劝我先安顿下来再说。当晚,表哥带着我去安排住处,来到一个曾经熟识的地方。这里是钻前公司公园,西边紧邻着的是“小礼堂”,一个宽阔的电影院,大门南开。影院北首是一间大房子,东西狭长,开东门,面临公园花草树木,亭台楼榭,怪石嶙峋的假山,也有一个小南门与影院相通着,但不常开;穿过公园,东边就是钻前公司办公大楼。r
“小礼堂”正放映着电影,窗外还趴着几位偷看的人,可能是别处的民工。大房子里灯火通明,房门虚掩。表哥敲了几下门,喊:“小张,小张,张树敏。”无人回应,一推门就开了,里边摆放着很多东西,桌子、立柜、厨子,一张小床,南墙上钉着一扇很大的穿衣镜,把我和表哥、行李全都照了进去。仔细看一下我的脸,已如霜打的茄子。表哥也站在镜子前照了照,说:“小敏干啥去了?你就和他睡在这吧。”表哥还有事,给我掩上房门就走了。r
坐在床边儿……等待着“小张”回来。又很自卑,要“小张”是一位职工,和他住在一起,不伦不类,没有“阶级感情”,我受不了。我等待着,猜测着他是一个啥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