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津熬一天就挣一天钱,白天十二小时的搬砖和灰,记一个日工,十六七块钱。晚上加班打混凝土,算包工,论分记账,挣钱比日工多几块。没活的时候没法,有活了,大伙就抢着干。白天挣个日工,晚上加班,挣个三分、五分。r
有次加班我受了伤,责任不在我身上。那次我和韩路军负责石子,连装带推,每人一车;黄振忠和二振推沙子;二黑倒水泥;吴文桥开搅拌机;潘世华开吊盘;其余人另有分工。开着一千瓦的灯棍,搅拌机响了起来,大家各就其位,带班长大喊:“早干完,早睡觉!今夜打圈梁,记五分工!”大家都不怠慢,干的热火朝天。推小灰车的,一字排开,腰里系根绳子,督促前面的人跑快些。我和路军年轻,推石子不误事;二振岁数大些,和黄振忠推沙子,忙的无法喘息。r
二黑倒水泥,算解口,忙的脚手不连地,还不赶趟。吴文桥就咋呼:“小二黑,你行不?再供不上趟,干脆换人!”二黑已浑身是水泥了,手擦着汗,还求告说:“别别,我供得上。”解水泥袋子口,需要技巧,二黑老是拿摸不准。我和潘世华就教给他快法,帮他用铁锨把袋子“开膛破肚”。这样比解口快,可二黑不使这法,原因是,坏了的袋子卖五分钱,解口的袋子一毛钱。二黑就指望着这些水泥袋子,换个零花销哩。r
半夜时分,圈梁打完了,工友们欢呼着庆祝又挣了半个工。我和路军把石子车放到一旁,正想离去,只见二振推着沙子车转起圈来,嘴里嚷着:“谁的****的说我干活慢,没大劲,现在活完了,我才使了三分劲儿!”r
几个推车的停下来,看二振“演练”,有人说:“这老熊神经病发作啦!真有劲儿没处使了。”黄振忠见他这般,大声劝说:“行了,行了,没人闲咱慢腾,下次加班,咱俩再搭伙。”我也想喊他回宿舍,还没开口。只见他旋转了几圈后,突然撒手,车子猛然飞过来,也该我倒霉,正巧撞在我左腿上,顿时腿梁子上起了一个大包。本身我有下肢静脉曲张,他这一撞,留下一个淤紫肿块,伴随我很多年。r
二振吓坏了,愣在那里,双手举打着,像电影里投降者的姿态。黄振忠赶紧说:“快去看看,把二红撞得咋样啦?”我已是疼痛难忍,总觉得腿被撞断。二振才跑过来,路军扶住我,把裤子一挽,露出一个大包。二振好像纳闷似的说:“二红,你怎么会起个大包呀?”r
吴文桥过来说:“你使那么大的劲儿,会不撞狠呀,你看着办吧,也不讹你,快拿点儿钱给二红。”我疼得呲牙咧嘴,见吴文桥给二振闹,也说:“这回你得给我包骨养伤。”二振满头是汗,扶着我的胳膊说:“俺不是故意撒手的,是不小心脱手了,铁车铁把太滑溜了;咱先回宿舍再说吧。”r
回到宿舍,坐了一会儿,就不感觉很疼了,只是红肿的吓人。二振从伙房要了点儿盐,放进开水里,拿热毛巾给我敷敷。拿下来毛巾,二振就问我:“二红,你怎么会起个大包呀?”我说:“让我撞你一回试试。”二振突然说:“你不是练过‘铁布衫’吗?”r
他这么一说,喜得我笑了起来。原来,刚到天津时,闲着没事,整天给霍路青、三兵、吴金仓等人说笑话,讲故事。有时,大吹特吹起来,说自己练就了神功“铁布衫”,无论谁拳打脚踢,都不疼。还让他三人真实演练一番,三人攒足劲,乱打我一顿。疼痛也是生活的一种感受,他们越打我,心里越痛快。见我不吵吵疼,他三人真的相信了,逢人就给我吹捧。r
生在这个社会里,要没真本事,再不会吹大气,你就别活了,不适合老实人过呀!r
休息一两天,也没耽误干活,一瘸一拐的也能挣钱。二振觉得不好意思,又拿不出钱来赔偿我,就和几个年轻的卸了车水泥,分了几元钱,托郭林霞到外面给我买几个鸡蛋补补。郭林霞逛了一圈,也没买来鸡蛋,倒买了一大包“老虎豆”(一种豆子),说是“老虎豆”坚硬难嚼,隔吃(不容易吃光)。r
二黑卖了水泥袋子,手里有钱,就犯烟瘾,也让郭林霞捎带买盒烟来。郭林霞回来后,把烟掏出十根,再给二黑,说是跑腿钱。二黑不干,只想给他五根,二人拉拉扯扯。郭林霞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画纸,上边是一个美女,在二黑眼前晃晃,然后捂进二黑嘴里,噎的二黑,一个劲咳嗽。r
大疙瘩吃够了,换成馒头就算改善生活,吃肉是不敢奢望的。有几个工友想喝酒,手里又没钱,就得麻烦三豹出山。三豹骨瘦如柴,穿一件黄大衣,耷拉到地,拿着五毛钱,提个酒瓶子就出去了。到小卖部,进门就喊:“打,打五毛钱的酱油!”妇女接过瓶子,弯腰打酱油;三豹冷不防,从柜台拿起一瓶酒掖进胳膊窝里。r
酱油打好了,他又突然大笑说:“错了,错了,俺要打醋!对不起!对不起!”妇女哭笑不得,把酱油倒掉,重新拿勺子打醋,一弯腰,三豹手疾眼快,又偷一瓶酒,藏进胳膊窝里。三豹穿着黄大衣,夹着两瓶酒,一只手提着醋瓶子,神气活现的进了宿舍。三来知道后,就吵他,让他下不为例。三豹不服,说自己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乃英雄好汉所为。三来就急眼,大声说:“人家开小卖部的,也是打工的外地人,撇家带口的不容易!人家不富,你劫啥?”三豹恍然大悟,就让喝酒之人吐出来,装进瓶里,再送回去。r
工友们吵吵闹闹,日子过得也快。我给王春林打次电话,他就要来工地看我,并向我要地址。工地很大,乱七八糟,危险重重,我不希望他来看我,就不告诉他地址。在这里,特别想念康金武和武茂友,以及在东营市结识的工友们,总想找个机会到那里看看。r
时如穿梭,我们的辛苦没白费,六层楼房,四个单元,拔地而起。主体工程完成后,发了一次工资,光发的打混凝土的包工,每个工二十多块钱。还有很多零活要干,押着日工工资不开,让我们再干下去。韩路军实在熬不下去了,提前回了老家。我发的六百五十元钱,一分不留的让他捎给了我父亲。r
韩路军走后,活又少了起来。工友们常常闹情绪,老乡之间也少了宽容理解,还上演了一出“潘世华血战四维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