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了一次工资，多数工友不舍得花，把钱邮了家走，或是让老乡捎了回去。没发工资时，都吵吵着，发了钱，跑天津市里，吃顿“狗不理包子”解解馋；可钱到手，不舍得了，还为自己狡辩说：“那包子，狗都不理，咱民工是人，更不能吃。”r
二黑、二振和四拉等老人，一分钱不舍得花。家里花钱事多，儿子娶媳妇，闺女出门，样样花销大；就是平常种地，还得浇水、施化肥，庄稼人自己说是过日子“离钱不走路”。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不省着点儿花，对不住自己的汗水。眼睛的家庭状况可能好些，买了件新衣服外，还舍得买了一台收音机，夜里没事，大伙跟着沾点儿光。r
工地上派不到活时，我们就到大门口，等着打个零工。那里时常蹲着一片人，交头接耳的期盼碰个好差事。城里需要用人的户，都来这里找人。小车一停，人还没下来，工友们就围上去，嚷嚷着问人家要几个人。人家下来，打量几个身体健壮的，拉开后门，几个工友就跟着坐车走了，干完活，人家还送回来。我就去市里干了好几次零活，挣了几十元钱，维持生计。r
那次，来了一辆130车，要了四五个人，我也被选中了，坐车去了天津市里。汽车在街道上拐来拐去，斜街又多，眼花缭乱，分不清南北了，工友们指指点点，咋咋呼呼起来。很多风格迥异的建筑，擦眼而过，干活地点还是不到；我们都感叹，天津真大呀。天津是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又是中国第三大城市，好看好玩的地方多的是，咱一个民工生活在里边，多么渺小，沧海一粟，要穿的破破烂烂，游逛繁华市区，还真影响市容。r
正在东瞅西看，汽车停到一栋大楼旁边。下面放着十几袋子水泥和一堆沙子，我们的活就是往五楼扛这一堆东西。这次扛水泥真能让我牢记终生。一袋子水泥，一百斤重，看不眼里，往肩上一扛，跟着工友就上楼梯。扛到三楼，腿就酸了，再登一个台阶，腿就打颤，还有些喘不过气来，有种“泰山压顶”的感受。后面还有人跟着，也是气喘吁吁地，还小声骂着。r
弯着腰，弯着腰，脸都耷拉到裤裆间儿了，咬紧牙关硬撑着，终于扛到五楼，放了一身汗。又一次，坐着汽车在天津市里游览一通，活还是往楼上搬运水泥沙子。主人下来车，告诉我们他家在十楼，要把东西搬到十楼。当时一听，大伙吓傻了，都说这钱不挣了，要是不送俺回去，俺就步行回去。主人笑了几声，才告知我们用电梯。使用电梯轻快多了，我们也开了眼界，头一次乘坐电梯，高兴劲无法比喻。r
晚上，在工地上也能挣钱，就是盯着大拖挂车卸水泥。车来了，工友们跟着车跑，车停下，乱往上爬，谁先抢上，谁就卸车。最多的时候，车上爬上去过二十多人，卸完车，弄一身脏，分个几元钱。郭林霞爬车快，脾气又不好，先扔上去一把铁锨，然后，举着铁锨，吓唬下边爬车的人。有的人见他强亮，就离开不卸了，回去时骂着娘，声音大了，让郭林霞听见，卸完车一准揍你。我俩很划脾气，他每当抢上车，就会大声喊我。r
主体完工后，装修不让我们跟着干，里边也有一些杂活，但用不了这么多人。那天，我们宿舍的一伙人，被派到了活。我和二振跟木工支阳台合子板，潘世华和商维照跟着大工补“施工洞”，黄振忠和吴文桥清理垃圾。r
那个木工，可能是远路人，说话听不多懂。有时听懂了，像是在讽刺我们小工，说我俩没他自己挣钱多。二振也反驳讽刺他，莘县土话中，夹杂着普通话，撇腔倒罐的说：“就是，就是，俺小工可不行，俺是揍啥的呀？你们木工师傅是啥揍的呀？俺是干啥的呀？你是啥干的呀？”二振说的很快，还给我挤眉弄眼，连说三遍，那木工都没听懂。r
我和二振正在笑着，忽然听到楼内有人大叫一声，接着骂了起来，听声像是潘世华。二振说：“二红，快点儿去看看，好像有人打架了。”我跑进去一看，商维照举着大工垦（劈开）砖用的小锛，潘世华低头骂着，往四下搜索，像是找家伙。我过去一看，吓一跳，潘世华浑身是血，头发湿漉漉的，一摇动，甩的墙上都是血。我说：“咋啦？世华。”他说：“四维照垦了我一锛！我非弄死他不行！”r
商维照站在那里，也不跑，好像等潘世华找到家伙再来一个回合。潘世华摸了一把铁锨，冲商维照铲过去。我一把攥住，给他扔掉，搂住他，大声说：“四，赶快叫人去！得上医院。”商维照是出名的愣家伙，天不怕地不怕，说：“没事，他死了，俺偿命，反正活着也是受罪！”潘世华也不好惹，脾气山怪，听他一说，不顾流血，还要拼命。我一急眼，商维照意为着我神经病发作了，扔掉小锛走了。潘世华倒在我怀里，说：“二哥，我头疼头晕。”我大喊来人，吴文桥和黄振忠等人都过来，一伙人把潘世华送往医院。r
潘世华头部受伤，失血过多，医生建议住院，他执意不肯，包扎后就回来了。我们凑钱买了几斤香蕉和几个鸡蛋。潘世华不吃香蕉，我和黄振忠、吴文桥每人吃了一根，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香蕉，恨不得把皮都吃掉，因为味道太美了。r
老乡都劝说，出门在外都是兄弟，大事小事，过去就拉倒，不能记仇。潘世华和商维照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二人都没再计较，夜里还是睡在一起。晚上，大伙钻进被窝，眼睛打开收音机，忽然说起了新闻。二黑、二振都让把声音开大。r
收音机里传出：“以美国为首的北约袭击了我驻南斯拉夫联盟大使馆，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潘世华有些受不了，建议关点儿声音，有人大喊：“小眼睛，把收音机关上，关上，还让老子睡觉不？”眼睛把收音机关上了，二黑迷惑不解的说：“怎么又打仗了？”二振说：“打仗伤兵，锄地伤苗，不是闹着玩的。”又有人说：“别说话了，睡觉，国家大事离咱民工远着哩！”二振回了句：“小狗操的，不懂事，光知道困觉。”r
天气越来越热了，看不到田野里的麦子，大伙闷得慌，都猜想小麦长多高了。上班的人挣个日工，休息的人，工头不让出去闲逛，说是公安人员查居民身份证和流动人口暂住证，逮住了不得。r
得到一个具体消息，说是封顶后，就算清工资，放人回家。我们就等着大楼封顶，盼望算账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