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一段日子,有一件事,很令我和侄子纳闷。我俩住的大宿舍冷冷清清,好似荒废无人的孤岛;其实,这里是对面粉丝厂的地方,也是以前粉丝厂工人的宿舍。可他们都挤在粉丝厂那小板房里,没有人搬来和我们同住。空荡的大房间里,始终就睡我俩。我和侄子没事就在那打通铺的木板上,跳过来蹦过去。粉丝厂的女工看见我和侄子,就会窃窃私语,有时还对我俩指手画脚。r
这里啥也没有,就是乡下农村。可不能跟东营市相比,那时住在市里,虽然上井干活也很苦,但好玩的地方多。有电影看,有许多美丽的公园,宽阔的柏油路上行驶着川流不息的各种车辆,有繁华迷人的街道,有很多书摊和图书馆,还有众多的小吃部和地摊。r
在这里,除了俺这个闲院子,就是人声嘈杂,机器轰鸣的粉丝厂。在这里,一位聊城老乡也没有,孤独寂寞时常袭上心头,总觉的自己如漂泊在汪洋大海里的一叶孤舟。r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慢慢熬着这种日子。一阵凉风掠过,无比惬意。r
俺这种活,最烦人的程序就是灌袋子。几个人站好,挤成一堆,穿着工衣,脱掉鞋,光着脚丫。赵老板拿着水管子,那边接着小水泵,水泵放进了浆水的大池子里。水管子出来的蛋白汁,像牛奶一样,我们手拿着袋子,敞开口,等待老板往里灌浆,灌满后,我们迅速用绳子扎好口,系袋绳子就别在我们腰间,随手可得。六个人灌袋子,还手忙脚乱。我们摸索出很多系袋子口的方法,但最终还是采取了赵老板教给的一种技巧。这种法系的又快又省力,且保证百分之百不会自动松开。r
灌袋子的活,耗时大半晌,水泵中间不停,我们虽忙亦乐,有时浑身湿透,脏的没法提。如果有一个人走神,系不上袋子口,其他人就会大笑,赵老板也跟着笑,手就不当家,喷的我们全身是浆水。久而久之,所穿工衣都成了铠甲,一上班,穿上它,直挺挺的,真的像上战场。r
实在脏的要命,就去河里洗澡。我们宿舍西南方向,有一条小河,清澈见底。那次去洗澡,艳阳高照的天,河水已是冰冷得厉害,我们进去就出来了,冻得发抖,牙齿不自觉地打架,咯吱咯吱地直响。以后不管多脏,就没敢再去那条小河里洗澡。r
断断续续的下了几场小雨,天气越发冷了,穿上一件羊毛衫,遇一阵风,直打哆嗦。r
大伙要求支取点儿钱,赶个黄城集,看看有没有卖破烂衣服的,顺便买几件,机会很快就来了。r
厂子里有段时间不景气,由于粉丝质量验收没合格,外贸停止供应大豆,没有原料,不能生产,我们的活也随之停了两天。赵老板每人支给十元钱,让我们去赶个黄城集,还嬉笑说买些绫罗绸缎回来。吃完早饭,徐高峰开着我们拉蛋白用的一辆破三马车,几个人上去,一路颠簸着就去了。集市离我们不是很远,四里地左右,琳琅满目的东西,熙熙攘攘的人流,也是一番热闹景象。r
我和侄子什么也没买,就十元钱,轻易不敢花,一花就会光。徐高峰夫妇和小雷都买了几件破衣服,很便宜的;一件牛仔褂,只要三元钱,我狠了狠心,还是没舍得买。就在那黄城集上,我突然看见了邮电局,仿佛见到了老朋友,欣喜若狂,激动不已。回家来就写了好几封信,给天津打工的的王春林好兄弟,东营市打工的的康金武、王建华、王景春、武茂友等人;又往家中写了封信,告知我和侄子的情况,好让家里放心。心急邮走后,就盼望着回信。r
大北风时不时呼啸着猛刮,可能冬天“呼”的一声,随风就来了。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却怎么不见信的踪影。不见回信,就猜测他们也许不在那个地方干了,或许回了老家,或许又找了别的活干。我们之间从没断过书信来往,除非不知道对方地址。我在招远市苹果园时,康金武每写一封信,就用四大张信纸,那怀念之情,安慰和鼓励的话,好像千言万语写不尽。r
日子在熬呀熬,天气实在是冷了。我们又支取了几十元钱,灌袋子时,不得不穿着雨鞋了。晚上熬夜抽浆、烧锅炉,就愿意在那火旁边呆着,有时熬到三四点钟,有时熬到天亮。r
一日清晨,起来一看,白茫茫的大雪铺满一地,天空依然昏暗,雪花纷飞。那一年的雪,来得有些早。赵老板骑着“本田125”摩托车从家来了,先去了他的办公室,小雷在办公室睡;徐高峰夫妇在伙房那间小屋住,也去了办公室。我和侄子看看老板有啥安排,也去了办公室。r
老于骑着大轮洋车子(自行车),披着块儿塑料布,也从女儿家来了。院子里晾晒的蛋白,都被雪花覆盖了,我们低着头,等待着赵老板发脾气。赵老板望着院子里,又看看我们几个,并没有穷急,面带笑容地说:“没想到雪会下这么大,没事,老天爷会淋湿就会晒干。”看着赵老板没生气,大家才轻松起来。侄子望着摩托车,问:“老板,你这电驴子,得多少钱呀?”赵老板没听清,瞪着眼问:“小霍,你说啥?啥东西多少钱?”r
侄子说:“电驴子,就这电驴子。”赵老板还是没弄明白,返过来问我:“大霍,你侄子说啥?”我说:“摩托车就叫电驴子,俺老家人爱这么说。”我这一说不要紧,喜得赵老板前仰后合,嘴里还说着:“哈哈,电驴儿,电驴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哈哈。”r
到最后几天,徐高峰告诉了我们一个秘密。说是我和侄子睡的大宿舍,曾经吊死过一个苍山县女工。知道后的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侄子在粉丝厂一个大水池子里洗衣服。对面一个女孩也在洗,高高的个子,一头长发,脸稍微发圆,很白净,两只大眼睛很显得机智。我们洗衣服,竟忘记了带洗衣粉,我就发脾气,大声吵着侄子:“干啥吃的?让你拿洗衣粉也忘!”r
侄子默不作声,对面那位女孩正巧刚洗完衣服,端着脸盆起身走了两步,见状,又折身返回,冲我们就说:“我这里有半袋子呢,您们先用着吧。”声音很甜,甜的我和侄子都愣住了,差点儿掉进水池子里。那女孩扔下洗衣粉,又轻轻一笑就走了。我们就用人家的洗起衣服来,洗完后,我就去那女工宿舍里送还洗衣粉。r
刚到门口,就听见哭声,我进去一看,可怕的一幕出现了:那宿舍梁头上,吊着一个人,绳子紧紧勒住脖子,乱发蓬松,脸色青紫肿胀,红舌头伸出半尺多长。还有几个女孩拉扯着她的腿说:“你怎么不想开点儿呀?过几天,咱就回家了,以后再也不出来打工了。”r
我猛然惊醒,毛骨悚然,惊吓出一身冷汗。侄子也被我咋呼醒了,说:“二叔,你咋啦?”知道侄子胆大,我就如实说了。侄子说:“奥,梦见了一个吊死鬼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准是徐高峰说的事,让你入了大脑。”r
知道这个事情后,睡觉就有些瘆得慌。想再问问别人,看是不是真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