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来几辆汽车,拉来了好大一堆炉灰渣,说是大楼封顶用,接着就动了工。我们就把这些炉灰渣弄到楼顶上,忙活了一两天。也许是回家心切,推小车时,工友们都飞快的跑,争先恐后,好像是说早一分钟干完就能早一分钟回家。工头就在一旁看着,直夸山东小伙有力量。r
大楼封顶完毕,我们又把一到六层,四个单元进行大清除;把楼前楼后的空地也清理一遍。这一清理,又呆了几天。r
清理垃圾时开始有蚊子了,天气热的厉害。最后几天,整栋楼上就剩下我们十几个人了。其余的工友不是提前回了老家,就是去了别的地方找活。我也给王春林打了电话,让他在天津碰着给我找一个活干。他说进厂子打工,需要身份证,我就打算回家过了麦,再办个身份证,再来天津。r
如果找个可靠的活,我就计划在天津干一辈子。r
天气越发的热了,我们把破破烂烂的一些衣服装进了袋子里。这时候就不怕脏活了,因为洗澡是轻而易举的事。下了班,我们拿着水管子到楼上冲洗,然后不穿衣服,在各层楼上来回跑腾,跑出汗了,再下来冲洗。二黑和二振高兴的像个小孩子,自个都说,都像这样开心,还真得多活个几年。r
晚上,蚊子咬的无法入睡。十几个人想办法,却不谋而合,都抱着铺盖卷跑向了楼顶。吴文桥、黄振忠和潘世华带头,四不拉别看不说话,也紧跟着,二黑、二振断后。楼顶有风,蚊子站不住脚儿。光滑干净的水泥面,使我们都想起了理想的小麦晾晒场。大伙闹着玩占地方,这块归我家晒麦子,那块归他家晒麦子。r
水银灯高挂在龙门架上,发出刺眼的白光。我们趴在楼顶上,四下张望,城市夜色很美,处处闪烁着霓虹灯光,一座座高楼大厦仿佛都建立在高岗子上,都那么的凸起。几个老头说,在高处看远方就这状况,远处的建筑物都会升高,啥原因,都解释不清。看了一会儿,话就多了。二黑说:“我就纳闷了,住在高楼大厦里的人都干啥呀?”二振说:“反正不种地,也不喂猪养羊,也没地方拴呀!”r
二黑说:“住那么高,她们来回上下,不累得慌吗?”二振也说:“那么高的楼,她们怎么上去的呀?”潘世华说:“别瞎吵吵,不怕人家笑话,有电梯!”黄振忠接着说了一句:“咱什么时候也能住进高楼大厦里呀?”吴文桥说:“下辈子吧,这辈子咱就是盖楼的命!”潘世华说:“咱一春天才挣一千元左右,指望着啥买楼?”r
对面趴着几个人,王喜平和黄河增正逗四不拉哩。黄河增说:“四不拉,您爹要是大老板,准能给你几栋楼,娶几个媳妇。”四不拉平时不说话,就是老实点儿,这下回了句:“您爹是!”王喜平说:“四不拉,您爹要是天津市长,说不准那大楼都是你家的!”四不拉仍旧说:“您爹是!”他俩东拉西扯,把人家四不拉家爹都安置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联合国主席了,我们这边哈哈大笑,四不拉还是那仨字:“您爹是!”二振笑完,往那边说了句:“他爹该是银行行长,看他还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不?”r
二黑说:“别说这话,俗话说,老子无能儿孙受穷,老子懒汉儿孙完蛋;我要当个银行行长,我也让俺那小子多花钱,可俺儿从来不好给我要钱,我手里也没有。”吴文桥问了句:“你少(儿子)现在干啥去了?”二黑说:“俺那小子闲学校太坑人,今儿这钱,明儿那钱,一气之下不上了,跑南方厂子里干活去了。”二振说:“都怨你这老熊没钱,学校要一块,给他一万,孩子知道来钱易了;你这一分钱算从肋骨上取下来,孩子咋会忍心再要?”二黑说:“你能,你能,你孩子还没考上大学?”r
楼顶上风一吹,凉飕飕的,我们就用单子盖住脸,都不说话了,慢慢的进入了梦想。r
人生苦短,稍纵即逝,多少钱也挽留不住时间的脚步。马上要离开天津市了,有点儿留恋。要离开呆了几个月的工地,也有点儿舍不得。离开朝夕相处的工友,又要各奔东西,有点儿心酸。r
最后一夜,仍旧睡在楼顶。再好好看看天津市的夜色,留下一丝美好的回忆。我们一觉睡到太阳很高才下来,拾掇拾掇衣服被褥,又算清了工资,我又发了不到六百块钱。r
十几人背着行李,准备回家。再回头看一眼建起的楼房,心里沉重起来。头几天慌着回家的高兴劲儿,瞬间消失。二黑说:“忙了一春天,也算有成效,咱也算给天津市做了点儿贡献。”二振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以后人家住楼的人,不知道能否想起来咱搬砖的民工不?”黄振忠说:“人家住的舒服了,还得感谢咱哩。”黄河增说:“感谢咱啥,要是大地震,都砸死里边,还得埋怨咱哩!”二振说:“小狗操的,一句好话不说,咱又没白出力,还挣了一千元钱哩。”r
一伙人说着话,走出了工地,给其他楼上,不认识的同行,不断地挥手告别,人家也摆手送行。来到大街上,年轻的把头,唱着《流浪歌》、《离家的孩子》、《打工十二月》;下午才跑进了天津西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