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呆了数日,我的脸部渐渐好了起来。刚来的几天,简直看不出人样,疤痕累累,黑迹斑斑,而且疼痛难忍。正要为“现出原形”高兴时,突然担心起侄子来。r
几天没干那胶粉厂的活,一想起来就恍如隔世,仿佛那种日子已是遥远的过去。可摆在眼前的是,侄子仍在经受着煎熬,也不知他怎么能挺过来。因为担心,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稍一闭眼,就梦话连篇。苗大哥深知打工不易,打工者那种孤独坎坷,辛酸无奈,他体会更深。夜里,常常劝我安下心来,并祈祷他自己快点儿康复出院,好让我们叔侄团聚。r
愿望很快实现了,苗大哥离开医院就要回安徽老家。临别时,他紧握我的手说:“兄弟,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如果有机会,我会好好报答你的。”我笑了说:“谁叫咱俩有缘呀,都是应该的,若要以后,能得到你的消息,让我知道你生活的很好,就知足了。”二人心酸的笑了一阵子。r
离开医院,先到了三十里店村,与吴金华等人见见面。生活把我们折磨得够呛,吴金华这种身材魁梧的硬汉,每天十二小时的熬点儿,说起话来,竟也噗噜噜地掉眼泪。我俩又去村里几家鞋底厂逛了逛,那里有我们的老乡,过去给兄弟姊妹鼓励一番,吴金华还问问有没有人受欺负。这才回到和侄子共同营造的温暖小巢。r
侄子见了我,说不出的高兴。放下手里的活,搂住我,疯狂的转了四五圈。接着,我重操旧业。十二个小时下来,双腿酸疼,粉末烧的脸更疼。因为,在医院里,脸部脱了层皮,嫩皮肤脆弱,难忍受灼热。脸一疼,眼就跟着疼。为了挣钱,就克服着困难干吧。r
就这样和侄子每天十二小时的干着,老板还嫌我们干得慢,心一下子就凉了。下班后,再去河里洗澡,水也冰凉,躺在里面,浑身麻木,实在无心干下去了。有人说得好:“流泪,不是不够坚持,而是坚持得太久了。”r
吃饭时,我们商议着,给老板提提意见。侄子的要求是每天干六小时,我放宽了点儿,八小时也可以。当面给老板一说,老板扑哧一笑,说:“十二个点儿,还干活不多哩,还想……”最后,老板不会同意。最后,俺来了个不辞而别,半夜逃亡。r
我们实在不堪忍受这种日子,一拍即成,不谋而合,积压数日的忧愤,爆发了,决议三十六计走为上。离开这个鬼地方,寻找新的生活。正巧机会来了,老板请了“风水仙”,围着厂房放鞭炮,我俩也放假一晚上。我们住的小房子外面上了锁,半夜,我把窗户砸开,先让侄子跳过去,停一会儿,没动静,又把行李悄悄递过去,二人脱离虎口,沿河岸顺东而下,露水真大,荒草繁茂,衣服全湿透了。天明到达南北大路,没敢走,摸索一条小道,又急忙狂奔,还怕老板追击。中午头,走到小道尽头,四处不通,几棵杨树下有一垛麦秸,正好一个理想的避难所。我们掏了一个洞,身体蜷缩进去,一觉到黄昏。r
还要吃饭,还得找活干呀。我们动身盲目行动,走到蓬莱市于庄镇大宁家村,上大道南行,往西拐,过市界,到龙口市黄城集,天色已漆黑一团,北风狂刮,尘土飞扬,摸黑穿越黄城集大街,又走一段路,不见村庄,风仍吹不止,我们又做了返回原路的计划。在西头一个墙下,二人垫着行李想困,一会儿,侄子用手推我,小声说:“二叔,你看那边是啥?”r
我仔细一瞅,吓一跳,披头散发一个乞丐,正挨着我睡呢!喊了几声,他叽哩咕噜没听准说的啥。我们怕是精神病,掂着行李躲开了,又到一户大门底下,铺上行李再睡。奔波半天,心情急燥,一晚上做了一火车梦。侄子还小,我把当寒保暖的给他盖上,做梦就有人给我送棉被。r
天一亮,果然发现身上盖着一件破大衣,猛然坐起,那位乞丐正蹲在我们旁边抽烟。我突然热泪盈眶,把大衣给他递过去,他接过去大衣,一句话没说就走了,看着侄子憨睡的小脸,看着那乞丐远去的背影,我难受起来,侄子惊醒,反倒安慰我:“不吃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写到这段往事,仍记忆犹新,且哭笑不得,痛苦悲伤怎么就化成了欢乐记忆?最难忘那位乞丐大哥,他现在还好吗?他还记得曾在黄城集大街上给两个小乞丐盖过大衣吗?……r
和侄子逃离了胶粉厂,就流浪着找活干。二人带着一身尘埃,满脸黑斑,仿佛从塌方的煤窑里钻出来一样,低三下四,受尽磨难,有泪就往肚子里咽。侄子也很坚强,共同的不幸命运,使我们团结如石。r
我们翻越丘陵,穿过村庄,真正的流浪岁月,酸甜苦辣咸,人生百味尽尝。内心的彷徨无奈只有在梦中才能解脱,昔日的工友全在梦中相会,康金武、王春林、王建华、王景春、武茂友、李长震、张建国、王建桥、傻四哥、陈松昌、宋德震等等,我说梦话,疯狂的喊他们的名字,把侄子吓醒好几回。流浪途中,压力很大,想起家中的亲人,强大的责任心就袭上心头,心里光想着必须尽快找到活干,吃苦受罪不怕,挣钱才是打工的根本,要是挣不到钱,过年也没脸回家。r
正值收秋,找活也好找。那天,在一个三岔路口,一个人拦住我们,问会不会“微机”,俺俩都说不会,没学过。那人就让我们跟他去学“微机”,每月二三百块钱,可把俺俩高兴坏了。跟着他走到半路,才打听清楚,不是“微机”,而是“喂鸡”,大笑一番过后,就不想跟他去了。那人也很好,还给我们留下地址,说他是“卧龙朱”村的,说如果找不到活,还可以去找他“喂鸡”,我俩点着头与他分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