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个酩酊大醉,醒来仍昏昏沉沉。西天取经四人组,唐僧一人称师傅;我们一行五人来昌邑,就有三位师傅--陈师傅、吴师傅和司机张师傅。在胜利油田干活,看见工人就喊师傅,不知谁规定的。我最先起来,找了一个纸条,搓成小棍,慢慢揉进张建国耳朵里,来回猛搓,这个让人醒的一贯用法,真见效,张建国一会儿也起来了。老大爷提着壶开水进来,说:“哎呀,昨晚喝的太多啦,我让人一个个把你们扶上来的。”陈师傅被话语吵醒,说:“老板,多担待呀。”r
老板说:“没事,没事,就那司机不咋地。”张师傅也醒了,诧异的问:“老板,我咋啦?”老大爷笑了笑说:“你呀,拽住人家服务员的手不放。”可能真不记得了,张师傅再问:“后来咋啦?真不省人事啦。”老大爷说:“让我儿子打了你几下,推倒床上就没事了。”吴师傅喜得一个劲笑,张师傅脸都红了。r
一切妥当,开车离开旅馆。在市郊区一个废品收购站,把拉来的废铁卖了,在路边地摊坐下,要了油条豆腐脑,陈师傅又分开钱了,吴师傅和司机每人五十,我和张建国每人二十,并嘱咐说:“回家,别提卖铁的事。”吴师傅也说:“咱这也算偷卖国家物资,犯法。”还挤眉弄眼像是吓唬我俩。司机一说话爱激动,挥舞着油条说:“咱这算啥?这世道,坑蒙拐骗偷,吃喝嫖赌抽的人太多啦!还不如老辈人,人穷志不短,活着做奉献!”吴师傅就打断他,说:“还是好人多,富而忘本的家伙少。”r
我俩只顾吃,反正免费的。平常在安装队吃饭,工人牛师傅一圈圈追着我们要饭票,一天二十元,三餐吃自己。这回好了,除了吃饭,还给二十元封口费。我和张建国偷偷的乐,他说我:“二傻子,回去多买些本子笔,别再沾金武的光了。”我说:“不一定,回去看看碰到我三哥了不?碰到了,把钱给他。”张建国说:“神经病又犯啦?你三哥不是回招远了吗?”我特别相信我的预感,有的时候,想啥是啥。r
上了汽车,就胡思乱想,盼望经过柳疃镇邮电局时,三哥就在门口呆着。张师傅开车,莘县土话说就像赶着投胎,飞速疾驰。进入柳疃镇,汽车像是出了毛病,声音异常,速度就减慢了,我小声祈祷:老天爷,让汽车坏在刘疃吧,让我见见三哥他们。车子没坏,但奇迹出现了,汽车经过邮电局大门,三哥正好在门口,回脸朝里,像是往里边走去,我大喊:“三哥!三哥!”他一转身,冲我摆手,我“欻”的声,把二十元钱投给了他,钱被风刮跑,三哥快步下腰拾起,我高兴的冲他挥手,他在抹着眼泪。r
乐极生悲,瞬间狂喜变为悲痛欲绝,我失声痛哭。眼泪流了几百里地,一种无法比喻得伤心之痛。兄弟漂泊在外,异地他乡偶然相遇,同是流浪的打工仔,都在艰难中挣扎,在无奈中呻吟。这次相遇,真是一种奇迹,一种缘分,只有几秒时间,完成了我的一份心愿。张建国一路没唱歌,光劝我,还擦泪逗我笑:“霍师傅,霍师傅,别哭了,别哭了,二傻子,二傻子,消停,消停,给讲个故事呗!”r
人要学会调整情绪,悲伤的时候想些快乐的事情。坐在车厢里,大脑飞速旋转,思绪回到了果园里:果园里喂着一匹骡子,黑如绸缎,并无杂毛。小树行之间,都套中春花生,犁地、起垄,种完以白地膜覆盖。犁地时,骡子派上用场,队长找身强力壮的人来使唤,海涛和二哥成了对象,二人手拿长鞭,轮番轰打,俗话说“铁打的骡子,纸糊的马,犟死的小毛驴。”r
可这铁打的物件,被使唤的浑身淌水,好像把所有的怨恨不满都发泄在了骡子身上。干的活多,队长就高兴,临上午下班时,队长交代老耿,多给骡子喂点料,让它休息一会儿,并亲自拴了马棚里。队长一走,海涛突发奇想,要去西边大路上骑回骡子,并拿半盒烟贿赂了老耿,老耿解开缰绳,头前牵着,海涛搬来椅子,蹬着椅子上去,我和二哥后面跟着看笑话。r
老耿是顺毛驴,顺准了,叫干啥干啥。出去大门,穿过柏油路,来到西边土道上,老耿叼着烟,横着小曲,慢悠悠的拽着缰绳,海涛坐在骡子背上,摇头晃脑,神气活现,嘴里还说着日语,“八嘎”“哭你一起挖”“够乍一骂死”“所里挖那里蚂蚁”“额压死你”在果园里,老张没事就教给我们日语,真假也闹不明白。二哥拿着树枝,在后面撵着随行。海涛兴致未尽,又冲我俩喊了几声“八嘎”二哥上去猛扎骡子屁股,骡子受惊,一撒欢,跑了起来,把老耿拽倒,老耿死不松手,匍匐前进了五六米,嘴里也说日语“八嘎”“读西大”海涛摔了下来,老耿啃了一嘴泥,骡子跑远了。我去通知人员,大伙连饭没吃,都去追赶。r
老板来到了,也开着125摩托追,并全权指挥,我们紧跟,老板得转大路,骡子累了,就啃会儿草,眼看着抓住缰绳了,二哥就摸砖头,冲它一投,又跑起来,嘴里嚷着:“跑吧,跑吧,撵骡子,比咱干活轻快。”投了几次,老耿看了出来,急了说:“你再捣蛋,我告诉队长。”海涛就劝说:“老耿,我再给你半盒烟,别说我骑骡子了。”老耿没说话。太阳坠入群山,一行人都气喘嘘嘘,骡子也采取战术,我追它跑,我停它吃草。一下午啥活没干成,最后还是队长亲自抓住了缰绳,把骡子带到果园里。队长拿着粗木棍,对骡子一顿暴打,顺着鼻口,鲜血直流。r
海涛说老耿:“千万别说我骑了,不说给半盒烟,说了揍死你。”二哥也说:“老耿,你就说,骡子自己挣脱缰绳跑的,我也给你半盒烟。”最后,一盒烟没把老耿贿赂好,队长问话,老耿一五一十,明明白白的全说了,把我当了帮凶也告了。我们三人被带到办公室,一顿痛斥。队长又让老耿扛来两麻袋花生,罚我三人一晚上剥去皮,并保证没有“进口事件”发生。那一晚上,剥到天明,老耿盯眼看着,通宵没睡,我们三人真的一个粒没敢吃。r
汽车开到东营市,思绪从果园回来,张建国睡了一小觉,醒来说:“霍师傅,没事了吗?你太重情,看我,仨饱一个倒,醒了尿大泡。啥也不想!”并掏出那二十元钱,在我脸前晃悠。回到安装队下来,走到筑路队门口,金武正站在那里,见我就问:“霍,昨晚住昌邑啦?”我说:“恩,没回来。”金武说:“你知道明天啥日子不?”我说:“啥日子?忘了。”金武呵呵的笑着说:“明天,八月十五中秋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