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队除了拆运安和收尾两项大活外,还有交井架、上栏杆等小活。小活就由班长带一两个工人和我们民工去完成。一辆汽车,拉上栏杆、反手螺丝、导链等工具,班长工人坐进驾驶室,我们跳上车厢,便开赴井场施工。高耸矗立的井架铁塔,有十层,都有铁梯子相连,为保证上下安全,都有栏杆遮掩,拆井架时,先把栏杆拆除掉,收尾安装完成后,再单独上栏杆。四角绷绳,靠导链和反手螺丝绷紧,一个反手螺丝二三十斤重,撑开一米七左右长,两边是大铁钩,上挂粗油丝绳,下挂缀角绷绳,先用导链拉紧,用卡子把上边死住,最后再紧反手螺丝,擀面杖粗细的钢丝绳,能紧成一条直线。这类活给我印象太深,现在做梦,就不断的干这活。r
从昌邑市柳疃镇归来,整天盼望着去上栏杆,希望再见一面书珍三哥、相羽、大章他们。害怕时间长了,他们安完铁塔返回招远,就难以见面了。大约四天后,我们接到任务--昌邑上栏杆。班长陈翔飞只带了一名职工,我和张建国俩民工,加之司机师傅共五人,又装了一些废铁,开赴昌邑。r
这种活不多累,就是费时间,早晨去,啥时候干完,啥时候回家吃饭,一般情况是天黑回家,中午饭省了。如果出发外地,就近住下,还能早吃会儿饭,但也是一日两餐。一到井场,陈师傅就说:“咱快干,早下班,不住柳疃镇了,去昌邑市里饱餐一顿。”一说去市里,我和张建国就兴奋起来,青春年少,就爱四处看看,每个陌生地方都有稀罕风景。司机师傅也帮忙下手,工人吴师傅也是挑选出来的安装队里能征善战的悍将。一番苦干,顺利完工,他们坐进驾驶室,我们跳入车厢,司机也来了精神,风驰电掣般往昌邑市里开进。r
汽车穿越柳疃镇,印象里那条东西大街,这回成南北方向了,也不知道是哪一次“掉向”了。看见邮电局的铁塔已经安装完成,上面都放了避雷针。心里突然失落,想三哥他们准回招远了,一阵阵痛苦难受。张建国却没发觉我的情绪,还是一个劲高唱:不管东南西北风,吹着不同的脸孔,难道爱情就像一阵风……r
汽车穿过柳疃镇,往正南方向跑了近二十里地,一座城市展现眼前。围着昌邑市各大街道转悠一圈,最后驶入解放路一家停车住宿的旅馆。上下楼,几十间房子,破旧不堪,偏房还能看见青砖绿瓦,带有历史的沧桑。r
从东偏房走出来一位老大爷,笑嘻嘻的迎了过来,招呼说:“哎呀,胜利油田的师傅呀,快进屋休息。”汽车打着“胜利油田钻前公司”字样,搭眼一看就认出来。我们都下了车,天还很亮,太阳已被二层小楼挡住了,陈师傅说:“老板,先预备饭吃,快黑了还没吃午饭呢。”老大爷说:“行,行,油田工人真辛苦呀。”说着,把我们领进一楼的大厅里,擦桌子沏茶水,又过来一位服务员,拿着菜谱,陈师傅点着菜,司机在一旁凄凄咕咕瞎掺和。陌生人见面,不大问身高体重,收入多少之类的,最爱问姓氏。老大爷就问陈师傅:“看来你是队长,师傅贵姓呀?”陈师傅说:“我姓陈。”r
老大爷又问:“陈师傅是不是南方人呀?”陈翔飞一愣,像是特别惊讶,忙说:“是呀,是呀,老家湖南的。”老大爷笑着说:“中国百家姓,姓陈的可不少,说是姓陈的大多数在南方。”说完,还自言自语嘟囔,张王李赵遍地刘,南陈北啥的一套谚语。张建国笑着,拍打我肩膀,凑耳边低声说:“老头跟你一样,神经病。”菜没上来,司机端着茶水,问:“老板,你姓啥呀?”这一问,老大爷话匣子打开了,说:“哈哈,你们对我们这里不多熟,要熟了,猜也好猜,我姓姜,俺姜家是昌邑最大族姓,没听说吗,‘昌邑县,姜一半,天地不变姜不乱’我们都是姜太公的后裔。”r
菜端了上来,香气扑鼻,我还沉浸在老大爷的话里,他们就大喊:“快吃,快吃。”姜姓是中国最早的姓氏之一,华夏人文始祖的炎帝就姓姜。姜家人才辈出,姜子牙兴周八百年,丰功伟绩代代流传。我们大吃大喝,白酒用小杯,啤酒盛大碗,啃骨头撕扯肉,双手沾满油,这是跟着安装队吃的最过瘾的一顿饭,陈师傅还劝:“放开了吃,敞开了吃,痛痛快快的喝,不醉生梦死不罢休。”老大爷看着我们,又在别桌拾掇拾掇,就出去了,嘴里说着:“光说不行,光说不行,还是油田有钱呀,有钱就敢吃喝呀。”r
夜幕渐渐拉起,灯光不知什么时候也照了起来,头一次没命地喝酒,把握不住酒量,只觉得天旋地转,张建国也醉了,像死猪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他仨工人,也晃晃悠悠,说话嗓门特大,都各自夸自己姓氏中的名人,还争论不休,抬杠磨牙。司机师傅也姓张,“天下同姓是一家”和张建国尿了一壶里了,晃荡着身子,挥舞着拳头说:“俺张家最厉害,老天爷就姓张。”说完,就抚弄张建国的头,张建国抬起头,眯缝着眼说:“是,是,对,对,老天爷姓张,咱家最厉害。”r
司机哈哈大笑,陈师傅和吴师傅,还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我是民工,没有争辩的权力,就再喝酒。心里想着,俺姓霍的也为国家立过汗马功劳。一代名将霍去病,十八岁任侍中,六次出击匈奴,穿沙漠,远征到狼居胥山,刻石立碑,凯旋而归,官至骠骑将军,封冠军侯。但自己知道身份,不能与工人争执,他们越吹,我越喝酒。r
头一次喝的失去记忆,连上二楼睡觉都不知道,醒来时,天已发亮,透过那小楼窗户,看到了清晨的太阳,像一个火红的大球,在那半空里漂浮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