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队发工资,没一定的准头。但每月都张贴工日,伙房门口,一张大纸,密密麻麻写满民工姓名和出工天数。我们拿着茶缸子打饭去,工榜前,围得水泄不通,都伸着脖子寻找自己。打完饭,先不吃,拿着各人的小记工本,仔细再算算,如果相符,就高兴的吃饭,不符,就去办公室对正查找。r
很多工友不识字,就委托老乡和相信的人,帮忙记工。听说傻四头几个月不计工,金武等人怀疑他工数不对,怕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坑害,金武就主动承担帮助傻四记工。记工员是金中伟,以前和我们修路,仗着他舅在钻井总公司当官,胜任了民工队会计一职。金武和李长震的工都对,这个月是二十六个,傻四是二十整。r
金武急了,让傻四拿着记工本找他去。半天回来,晃荡着脑袋,进屋就说:“他奶奶的腿儿,说我这没错。金武,你不会记错了吧?”金武一听,火冒三丈,说四:“走,我带你找他去。”怕他莽撞惹事,我和李长震、德震哥、陈松昌都后面跟着去了。伙房和各个办公室,都已掌灯,下班晚的工友,还陆续的忙着打饭。金中伟住着一个单间,一张桌子上放着厚厚的账本,我们一进去,别的对工人员都出来了,金武说:“金中伟,袁四哥的工数不对,你好生算算。”傻四也说:“有活我就干,没旷过工。”r
金中伟说:“傻四的工已对好啦,没错,下一个……”傻四不吱声,转身要走。金武拽住他,对金中伟说:“他的工和我一样多,基本上干活在一起。”李长震也插嘴:“金师傅,这个月,俺仨几乎派到同一井场。”陈松昌也说:“小金,傻四是河南的,没有亲人老乡,你再算算。”德震哥要查组长每天上缴的帐底,金中伟说:“帐底烧了,我说没错就没错。”傻四也说:“可能,可能我没小康他们的工多。”金中伟就洋洋得意起来,说:“看了吗,傻四都承认少了。”r
金武把账本拿过来,一页页翻给他看。并确切认为傻四至少得有二十五个工,因为有一天,没分一起,傻四等去了井场,当地百姓阻拦,没干成返归,这个工有争议。我们七嘴八舌说了一堆好话,倒把金中伟说烦了,朝外推我们说:“都滚,别耽搁他人对工。”傻四也说:“走吧,走吧,没错就没错。”金武还要查账,金中伟一把夺过来本子,顺手扔到院里。”并说:“傻四是你们聊城人的亲爹呀?”金武说:“别骂人,小心挨揍。”金中伟个子高,按着金武的头说:“瘦猴子,打架你不是个!滚你娘的!”金武猛然跳了起来,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往地下一摁,朝着他脸上搉了数拳。r
第二天早晨,在傻四高呼“起床!起床!”的叫声中,我们懒洋洋的起来。洗脸的洗脸,刷牙的刷牙,照镜子的照镜子,张俊明张俊亮兄弟还为穿错裤子争论不休。突然闯进来几个人,都是年轻的瘦高个,为首的是金中伟的表弟小超,我们经常在民工队见到他,十足的学生混子,逃学就在我们宿舍睡懒觉,在我们队上炸金花,输钱就耍赖。r
耀武扬威进来就喊:“哪个小子是聊城的康金武?”金武刚擦完脸,放下手巾迎了过去,说:“我是。”小超说:“其余的都出去!找他解决点儿事。”也不知道是惊慌失措没反应出来,还是早有防备,一屋子人都没动。几个学生把金武围在中间,小超掏出一把刀子,在金武胸前比划着说:“老子在刀尖上混日子,你们民工扛着铁锨,挣个仨瓜俩枣的,还装你娘的啥?”r
金武说:“别废话,想干啥?随便。”小超骂骂咧咧,那几个起哄,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门口、窗户围满了人,德震悄悄关了关门,李长震和陈松昌装模作样的打磨铁锨。一个劲漫骂,金武急了,攥住小超的手,使刀子顶住自己脖子,说:“你要不下手,你没爹!我动一动,不是莘县人揍得!”刀尖锋利,划破一丝血痕,金武昂着头,纹丝不动,仍说:“你不下手,你没爹!”小超呆若木鸡,迟迟没敢动手,随行的一人说:“超哥,走吧,崩和小民工一般见识。”小超见台阶就下,一伙人灰溜溜的走了。围观的工友散开,拿着茶缸子打饭去了,沸腾场面瞬间化为平静。r
傻四虽傻,但也知道金武是为自己惹的祸,打来饭不吃就嘟囔:“他年我当了皇上,定把那几个家伙的头砍了。”王建桥就骂他:“傻家伙,为了你,小康差一点丢了命。”德震说:“不会,不会,真动手,我让他们,谁也出不去门。”李长震和陈松昌也说,打磨铁锨没用上。众人乱吵吵,张建国笑了,眼瞟着我说:“没你们都没事,咱屋里不还有二傻子神经病吗?”金武倒冷静自若,笑笑说:“咱民工不值钱,但不能丢了气节。”王建桥就说金武:“你小子也不行,光长你莘县人的志气,把俺冠县的忘啦?”傻四说:“不忘,不忘,我当了皇上,凡是聊城人,都奖给媳妇。”欢笑又一次淹没了一切。r
那是个打工的年代,大批农民工背井离乡,撇家舍业,四处流浪。或多或少为城市的发展做了点儿贡献。以前的报纸,多刊登领导的业绩,为他们歌功颂德,很少见到平民百姓默默付出的影子。历史见证了那些沽名钓誉,贪污腐败者的落马,没有人追究当初为他们鼓舞吹捧者的责任。闲话少叙,书归正传。金中伟碍于舆论的压力,把傻四的工数,从二十改为二十六。康金武因为伸张正义,得到民工队长赏赐,大约过了一个月,被安排到筑路队总部值班,我也跟着享了点儿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