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晕目眩，折腾一夜，天总算亮了，王仲坤还捂着肚子，坐在井架底座的基础石上，无精打采，像是个战败的逃兵。我的样子，肯定也是狼狈不堪，仲坤看着我，就指着我笑，说：“小霍，撒泡尿，照照你的样子。”又困又乏，没有闲情逸致给他闹。我就堆积一些柴草，趴上边眯瞪眯瞪眼。r
等了一会儿，慢慢看到我们的人马了，越来越近，滚筒车工具车把头，大客车紧随其后。下了公路，拐入土道，开进井场。车停，范队长下车，看到工人磨磨蹭蹭，就喊：“快点，快下来，早干完，早回去！”工人下班的时候，争先恐后往车里钻，下车干活，像劳改犯，耷拉着脑袋，排着队，一个个慢慢腾腾下来。井架安装就是累，风里来雨里去，三四十米的铁架子，爬上爬下，也许，工人们也是累的r
身心疲惫。看到范队长，我俩迎了上去，仲坤说：“报告，范队长，俺和小霍不能干活了。”队长惊讶：“怎么了？让人打了吗？”我说：“比打一顿还难受。”就给队长解释一通。队长笑了说：“你们喝的污水，可能是那边小炼油厂排放的。”一边指给我们看。果然有一个大铁筒子，高高竖着，滚滚黑烟，翻腾着跟头，升入空中。队长说：“先干一晌，中午跟送饭车早回去。”我俩没再言语，派了活，尽量干些。r
日子不好熬，仿佛太阳也转的慢。好歹挖了两个坑，送饭车来了，与范队长交代一下，跟着车返回东营。一路上，二人面面相觑，都没说话。到筑路队门口，停车下来。r
我们走着去宿舍，王仲坤倒乐了，说：“小霍，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咱俩难受半天，换来一个早下班，也值呀，哈哈。”我说：“下次，碰到污水，咱俩再喝，省得摸黑啦地的晚下班了。”二人说笑，各奔宿舍。我进屋一看，金武、李长震、傻四、孪生兄弟张俊明张俊亮都回来了。金武见我就说：“小霍，昨夜看井，没出事呗？”我说：“没有，没丢一点东西。”李长震好像发现啥了，说：“小霍，不是挨打了吧，样子咋那么惨？”r
我说：“甭提啦，吃广饶肴驴肉吃的。”又把前因后果祥说一遍。他们都吃完午饭了，傻四正端着茶缸子喝水，我一说，傻四喜得喝呛了，“噗嗤”喷洒一地。张俊亮就说我：“你傻呀，小霍，老咸菜驴肉不分。黑眉。”“黑眉”可能是我们莘县土话，意思是“不懂得，不在行”他弟弟张俊明就说了：“你不黑眉，刚来东营时，拧开天然气阀门，等着放水。”众人笑了起来。正笑着，闯进四五个小年轻孩，都是沾化县的，也在民工队修路。为首的叫小躲，瘦高个，走路耀武扬威，昂着头，嘴唇往上翘翘着，像是发情的小叫驴。r
环顾一周，冲着傻四过来了，一把夺过来茶缸子，骂道：“玛丽隔壁，竟敢偷我的茶缸子！”说着，打了傻四两巴掌，后边几位还起哄。傻四争辩说：“不是偷的，在大门口拾得。”李长震也说：“是，是，四在大门口拾得。”小躲瞥长震一眼，说：“滚，玛丽隔壁，没你的事。”说着，蜂拥而上，对傻四拳打脚踢。金武见状，冲了上去，把他几个都推开了，大声说：“有事说事，打人不行！”金武，个子瘦小，力气挺大，像个小鞭炮，爆发力强。我和李长震也过去，护住傻四。小躲说：“傻四，陪我一个新的！不然，揍死你。”傻四不舍得，钱都在肋骨上别着，宁可揍死也不陪。沾化人多势众，在民工队称王称霸，都不敢轻易招惹。r
一会儿，又围过来一些人，拿着铁锹，高声叫嚷。小躲，又冲过来，打了傻四一下，金武，攥住手脖，推了他一个跟头，说：“只要不打四，茶缸子，我陪你。”小躲起来没再打。金武转身，从床下摸出十元钱，递给李长震，说：“长震，去，拣好的买一个。”长震钻出人群，去了，不一会儿，买来一个新的，递给小躲，他看了看，掀开盖，拍打几下。说：“走，让他这回。”刚出门，傻四说：“就会欺负俺河南的。”小躲一回头：“玛丽隔壁！”傻四哑口无言。r
晚上睡觉，人员几乎到齐。都对上午发生的事议论纷纷。德震哥说：“上午，我要在，非叫他几个，站着进来，横着出去，还玛丽隔壁，我叫他娘里个蛋。”傻四对德震，佩服的五体投地。赶紧过来，又给他捏了会儿头。陈松昌就说：“四，你真怂，人打不还手，丢袁世凯的人！”傻四说：“他年，我当了皇上，都砍了他们的头。”王建桥就说：“四，别撒憨气了，熊样子，还当皇上？”德震睡王建桥床下，用脚往上猛踹几下，说：“大王八，你不想要那仨媳妇啦？”r
傻四搭腔了：“我要真当了皇上，一个不给王建桥。”张建国笑了，说：“四，别把我那仨去了。”傻四说：“不会去你的，小康，护驾有功，我给他六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张俊亮，又搭话：“傻四，小康，够瘦的了，你不怕折腾死他呀？”德震说：“我有法，留一个做饭，放出去五个打工，年底归家交账，比小康一人挣钱不多呀？”李长震哈哈大笑：“你们都傻了，四当皇上，咱还用打工呀？”金武也认真了，说：“现实社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四当皇上，咱都封将军。”张俊明睡不着，敲打床帮喊：“做梦，做梦，做梦，做梦能实现。”r
兄弟们每晚的欢声笑语，给枯燥的打工生活带来几许温馨。我也在流浪的人生路上，有机会开怀大笑。金武，又因为傻四，冒了一次生命危险，化险为夷之后，被调到筑路队总部值班，过了一段逍遥自在的日子，也验证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