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有一道隔阂,一道阴影;贫穷仍然是我无法逾越的障碍。r
我那时感到,金钱是主宰命运的神。没钱就没出路,也没有人为我的未来指明方向。从大步村归来,和年迈的父亲冷冷清清地度过年关。农历正月初六,又随吴金华,书光夫妇,书珍去山东半岛找活。r
抹去往日风尘,重新上路。贫困的家庭条件使我只有打工挣钱一条路可走。打工路上却没伤心痛苦,总想闯出一份天。好男儿志在四方!像只老虎,穿山越涧任来往。r
一行五人,从聊城市坐车,一路嘻嘻哈哈,吵吵闹闹,金华在车后空座上,不是翻跟头就耍双节棍,书珍就在他身后跟着学习。书光有老婆陪着,倒很安稳,戴着大墨镜,每过一条河桥,就装模作样,拿着收音机冒充“大哥大”,放在耳边呼叫:地瓜,地瓜,我是土豆,已过河,已过河。乘客都投来惊诧的目光,有人起身往前挪了挪座位。呼叫几次,我实在憋不住了,就说:“二哥你别闹了,小心二嫂揍你。”金华也说:“把你‘大哥大’放入公文包里,别让人抢了去。”车子进入莱州市,正处半夜光景,我们就在大街上下了车。冒着清洌寒风,等待天明,我们就蹦蹦跳跳取暖。r
在平度市九里夼村有熟人,我们计划再下金矿。天明,雇了一辆农用三轮车,上了几个不知名的大山坡,三轮车无能为力,除二嫂子外,司机让我们四个都下来推车,一气推到山顶,就吵嚷着司机退钱。费了一番劲,来到九里夼金矿。好说歹说,人家不让干,“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们五人就几经周折,四处找活,钱快花光,活还没找到,心情都不好了,互相看看蓬头垢面的样子,也不再笑了,动不动就发脾气,书光二哥和金华竟动起手来。笑声没了,歌声没了,到最后,五人都不走一起了。r
最前是大力士吴金华,次后是书珍三哥,二人相距不太远,还吵吵着大声说话,中间是我,弱不禁风的瘦小身材,背着两个行李包,包里还有许多书,他们常嘲笑我“要饭的耍猴,玩心不退。”最后是书光哥嫂,离我也很远,连说话都听不见。金华书珍愿意再找下金矿的活,我也想跟他俩多挣点钱。书光哥嫂愿意去苹果园或厂子干活,并有意拽着我。“一手难遮两耳风,一脚难登两只船。”走的浑身疲惫,满头是汗,心里还乱七八糟,矛盾重重,跟着谁也不是。都是同村庄乡,出门在外,闹啥别扭?r
在一个山脚下,前面二位停下来,五人又聚一块。金华一头卷发,气宇轩昂,似来自新疆的大将军,低头看我……一眼问:“你还有几块钱?拿出来。”整个队伍,仅剩五元钱,把钱递给金华,他又顺手递给书光二哥,说:“您俩若不去金矿,就另找别的活吧。”r
二嫂含泪接过钱,便与书光走了,我们三人就上了山。半道遇见一辆面包车,金华与之交谈数语,我们就被拉到金矿,先是饱餐一顿,白馒头,油炒胡萝卜丝,这是我平生吃的最香甜的一顿饭。先是拾掇了四五天零活,晚上刚睡倒,就有人敲门,是带班老张,把门一开,身后是书光哥嫂,忙迎进屋里,说明情况。她俩找了几个果园,工资低,好几家共用,轮流吃饭,用二哥的话说是“享不了孩子们的福”,就辞掉,上山找我们来了。r
在金矿上过的元宵节,老板送来几捆啤酒,几条“九州”烟,以示庆贺。利刀难断东流水,天涯怎隔家乡情?听着附近村庄,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看着升空的火树银花,都没高兴起来,金华和书光有了同感,都说“下辈子不打工了”。r
金矿正式开钻放炮,我和书光,金华安排到井底装篮子,书珍在第二竖井开电辘轳,工友有菏泽老乡,四川的,安徽的,河南的。一日,我们正在扒拉碎石,突然,上面掉下来一块石头,有巴掌大小,正巧砸着四川工友头部,顿时血花飞溅,疼得他捂着头乱蹦。面对突发事件,众人惊慌失色,吓得我也使劲往墙壁靠。金华胆大,凑到四川工友跟前,并大喊:“快过来人!”r
书光过去了,金华让他捂住伤口,顺手从自己身上扯下一长条秋衣,从下巴颏缠绕过去,紧紧地勒紧挤住。血仍留不止,金华大声说:“得去医院,赶紧生法。”这金矿,是私人开采,二三十米的竖井,也是挂一个铁梯子,上下班来回爬,晃晃悠悠,不出井怎去医院?金华环顾四周,都是个子不大,骨瘦嶙峋,就说:“来人,扶我背上。”我们都过去把他抽在金华背上,金华抓住梯子,奋力上爬,书光也跟着上去了,从后面拖着,给金华减点负重。r
从事发地点到井口,爬近三十米竖井,再钻九十多米的平巷,再爬十米的竖井,一趟就累得我气喘嘘嘘,坐个十几分钟,再站起来吃饭去。真不知道金华是怎么把他背出去的?“神力王”的称号并不虚传,虎背熊腰的模样,敏捷如燕的伸手,一时间,金华在招远金矿,名声大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