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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第二十五章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上)


  凌晨两点左右,齐观海走出了市公安局大楼。

  此时的马路上,可以说是空空荡荡,高耸的路灯杆排在道路两侧,显得有些寂寞。

  夜半时分少行人,更何况已是凌晨。

  秋风吹起了他棕色的外套,让他不得不扣上了扣子。

  此时他正在犹豫,究竟是多走一段,去道路尽头的商场区好?还是站在原地为妙?

  他此刻所想的事很简单—拦一辆出租车。

  尽管他贵为市公安局处长,但在这凌晨之时,肯定是叫不到司机的。

  更关键的是,他现在说好听的是要去远行,说得不好听,就是去避难。

  经过今晚一事,可以说整个江宁市公安部门,大到市局领导,小到片区民警,可谓是人人谨慎,而他儿子齐彬被抓的事,相信也一定传的很快。

  在这种时候,又让他如何敢向往日的心腹故旧去寻求帮助?

  倒不是说他怕牵连人家,反而是他怕被牵连。

  如今局势未明,齐观海到底是安然无事还是最终被抓,都没个定论,大家心中也不知底,而这些往日的心腹故旧们,估计首先往最坏的方向上去考虑—

  如果齐观海出事了,我会不会被牵连?

  这是人之常情,总会先想下最坏的结果。

  在这种情况下,想落井下石,撇清关系的人,绝不在少数,而万一自己再说出将要跑路,想寻求帮忙的话,恐怕无异于羊入虎口。

  所以,他不敢去叫任何人帮忙,但他自己又不会开车,便只能在这深秋的凌晨,凄凉又萧瑟的,等着出租车。

  奈何,他所站的位置,并非主干道上,再加上时间的问题,使他等了十多分钟后,仍是没见着个车影。

  正当他准备多走一段距离,去相对繁华些的地段时,远处忽然出现了两束灯光,接着便是一个硬朗的轮廓。

  齐观海的神色先是一缓和,但紧接着又变成了轻微的失望。

  因为向他驶来的车辆,并非是桑塔纳的出租车,而是一辆阔气的大奔。

  他又开始了移动了脚步,但忽地发现些不对劲。

  那辆在灯下泛着幽光的大奔,并没风驰电掣般驶过,而是停在了他身体左侧那面的道牙边,静静的熄了火。

  暗黄灯光投射在漆黑的车身上,将它包裹的宛如夜里的幽魂。

  齐观海停下了脚步,皱起了眉头,目光向道路那边眺望着。

  凌晨两点多,一辆奔驰车停在了市公安局对面的马路上。

  这怎么看怎么可疑,处处透着不寻常的气息。

  不过,下一刻,奔驰后座的门突然打开。

  齐观海微眯着眼,似是想看看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索性,悬念没有持续太久,车上的人也没想去故作神秘。

  开门,下车,关门。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同时在漆黑的车身上,出现了一道修长的影子。

  微微凌乱的碎发,挺拔的身高,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双暗含锋利的眸子。

  隔着二十来步的距离,齐观海忽然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似乎没想到,这人竟是会出现。

  ......

  来人是陈夕。

  可能光线不够的关系,又或者说视力问题,齐观海打量不到陈夕脸上的表情。

  不过他认识那件薄外套,就是那天在栖凤山庄的会议室,陈夕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身上所穿的那件。

  齐观海嘴唇微微上扬,不由露出了嘲讽之意。

  当然,不是冲道路那边的陈夕,而是此刻正在家里睡觉的陈平。

  他忽然记起来,当初一起当兵的时候,陈平可谓是所有人中,最抠门的。

  没错,是最扣的,没有之一。

  别人不知道陈平的家底,但他却能窥探个一二,且不说你是海关署的正式职员,甚至还算个小干部,单论当年拿走的那些黄金,恐怕都可以三代不愁了。

  而现在,看见陈夕仍穿着之前的外套,他心里便愈发地瞧不起陈平来。

  当然,这些往事都是陈夕所不知道的。

  他看着在道路那边驻足,与他遥遥相望的齐观海,神色并无什么复杂的情绪。

  尽管那人,昨夜妄图置他于死地。

  他冲着齐观海所在的方向,信步走了过去,影子逐渐被路灯拉的很长。

  哒!

  他的脚踏在了青石砖铺的台阶上,停了下来,站在了与齐观海的同侧路边,相距五步左右。

  这时的两人,都能互相看清对方的神色,齐观海明显兴致更浓了些。

  “来找我做什么?”

  齐观海率先发问,语气很平缓,就像一般长辈去向小辈提问题一样。

  他没有去问,你为什么知道我会在这里?或者,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这类愚蠢的问题。

  可能因为刚才与苏洛温习了许多,关于云的回忆,所以,他对待眼前的少年,自然是带着一些对云的心态。

  “我想请齐叔叔,为我解答些疑惑。”

  一声齐叔叔,让齐观海一怔,有些傻眼。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看似寻常的少年,究竟有多心狠手辣,而他也更明白,自己还刚刚算计了人家。

  而在这种情况下,人家的语气竟然丝毫不带愤怒,冰冷,竟然特么的是诚挚,温暖,仿佛真的是在问候家里长辈,诚意比真金还要真。

  齐观海的脸色一下子有点不自然,也忽然意识到,面前的人,是一个叫陈夕的小子,并不是当年的云。

  “你想问什么?”

  齐观海有些沙哑的回道,同时也带着些好奇。

  “昨晚,您为何对我下手呢?”

  陈夕抛出了第一个问题,但语气还是很诚挚,就跟在问来家的长辈,怎么没给我买零食一样亲切。

  两句话语气都是如此,让齐观海明白,陈夕不是故作姿态。

  他也忽然有一种别样的感受,很简单的两个字—

  无耻。

  正是这两个字。因为就算以他经历了风风雨雨的心境,也做不到去跟已经分出胜负的敌人,如此去说话。

  就算语气不带有胜利的快感,心高的冷漠,但绝不会有平和的尊敬。

  但陈夕这样做了,做的很自然,在凌晨的大道上,让你感觉秋风都多了一丝温和。

  在这一刹那间,齐观海在心里好像认同了,自己今晚这一仗,或许注定是要输的。

  ......

  陈夕的第一个问题,对于齐观海来说,并不难回答。

  当然,他没有必要去回答一个将自己逼到山穷水尽的人。

  但可能是陈夕的语气关系,让他暂时忘掉了两人之间明确的敌我对立关系,而转变成了寻常家的长辈与晚辈。

  他似笑非笑道:

  “小子,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问题好像碰壁了,但陈夕丝毫没有气馁。

  他将手习惯性的插在兜里,轻轻吐出了一句话:

  “是关于我舅舅的事吗?”

  齐观海微笑着点了点头,下一刻,听其继续道:

  “那应该,也牵涉到甲子连的问题吧?”

  很轻松的语气说出的一句话,却让齐观海的微笑一下子窒住。

  甲子连...

  这是一个已经湮没于岁月的番号,但在有其名字的年代,这个连便被誉为最强!

  甲子连就如一把尖刀一样,总是能无误地插进敌人的心脏,在硝烟的弥漫的战场,作最致命的一击。

  他曾经是甲子连的一员,并且为之自豪。

  苏洛,陈平,叶远飞,严正,甚至是薛明...都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当然,还有那片云,那个在甲子连中被称为最强的男人—

  连天。

  这个地方,记录着一群人的青春,也埋葬掉一群人的青春。

  齐观海声音有些不稳的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陈平告诉你的?”

  陈夕摇摇头,很真诚地答道:

  “是我自己查出来的,仅仅是去找自家父亲曾工作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我对甲子连,所知的也只是个名字而已。”

  这话说得很真,没有去诈一诈齐观海的心态。

  陈夕对甲子连的了解,的确仅限于名字。

  但齐观海不是。

  “哼哼...小子,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按理说,我应该对你恨得咬牙切齿,但你这一口一个叔叔,倒让我没几分恨意。”

  “所以,就当做长辈的忠告吧,在你有足够的实力前,别去触碰关于甲子连的事,这是一个禁忌。”

  他顿了下,接着压低了声音,仿佛怕夜风将什么传到别人的耳中—

  “你那厉害的舅舅,就是死在这上面,这里面的水,深到我都看不清深浅。”

  陈夕脸上浮现出深思状,轻轻说道:

  “八九年一月,安南谅山的那个雨夜?”

  齐观海点了点头,有些追忆般说道:

  “我还记得,那天极其闷热,难捱的很...但就在晚上的时候,却稀稀拉拉的开始下起了雨。后来,雨越下越大,风也渐渐起来,倒是有了些凉意。”

  他看着陈夕,像是隔着时空,与遥远的某人对视,说出了藏在心底的疑问:

  “当时在车场,你舅舅执意要开车出去,谁拦都不行,但又不说去干什么。”

  “他好像跟我说了几句话,然后就顶着大雨出营了...现在想来,他当时应该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为何,还非要走不可呢?”

  “他这一去,可能就是送死...事实也是这样,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后,世上就再没有连天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