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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扣人心弦


  将近年关,天气越发冷了。

  一天早上,惜光赖了床,唐素催了她好几遍才爬起来。她穿着睡衣站在窗户前往外看,银装素裹的世界,白茫茫一片。

  昨天不知不觉下了一晚的雪。

  门前的街道上传来小孩子雀跃欢呼的声音,多半已经在打雪仗了。唐素在客厅里包饺子,顾延树是个刚入门的新手,在一旁学,袖子挽起来一截,手背上沾了些白面粉。

  惜光听见唐素在顾延树面前坑自己,她说:“……丫头还是有挺多人追的,她在这边读高三的时候,有一次生病了,请假没去学校,当天晚上就有三个男同学上门来了,一个拎着水果,一个提着饭盒,我记得里面装的是冰糖雪梨,还有一个是他们班的学习委员,给她把一天的课堂笔记送过来了……”

  顾延树把饺子皮两边提起捏紧,问:“然后呢?”

  唐素说:“然后她就把人家的东西收下了。”

  顾延树抬头,微挑了一下眉,问:“收下之后呢?四个人凑一桌麻将吗?”

  唐素说:“不不,她收下之后翻箱倒柜地找齐了三个手电筒,每人手里发一个,说谢谢你们,回去的时候多看着点儿路,小心蛇。”

  唐素和顾延树讨论:“你说我们家丫头是不是做得不对?应该要留人家吃晚饭的,发手电筒算怎么一回事,还恐吓人家路边有蛇……”

  顾延树把一个包好的饺子放到盘子里,蓦地笑了一下,说:“她可能只是考虑得比较周全。”

  惜光刻意加重了脚步,发出响声。偷听了这么久,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儿不太自然,伸了个懒腰问:“外婆,我们早上吃什么呀?”

  唐素指着厨房说:“粥还在给你温着,快去喝。”

  “哦。”惜光看了眼顾延树,赶紧走。

  中午的时候天放晴了,三人在院子里吃饺子。外面有人拿着大喇叭在通知,说下午两点半庙里会唱戏,让大家都去捧个场,请自带小板凳。

  寺庙里赶上菩萨生日的那一天,或者快要过年的那阵子,会请戏班子过去唱几场热闹热闹。唐素虽然还坐着轮椅,但她肯定是想去瞧瞧的,惜光和顾延树陪着她出门。

  路上的积雪还没化尽,顾延树小心推着轮椅。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风衣,惜光总觉得有点儿单薄,她说:“延树,头往下低一点儿。”

  顾延树照做了,她就把自己的围巾一圈一圈绕到他的脖子上。酒红的颜色,衬着他白净的脸,黑发垂额,一双明亮的眼,比预想中更好看。

  这一幕被马路边的老邻居和孩子看见,都偷偷捂着嘴在笑,估计今天下午就能传遍了,唐老师家的外孙女终于谈男朋友了。

  唐素也扭过头,看着他们俩好一会儿了,问惜光:“丫头你是陪我去看戏,还是留在这里看小顾?”

  有人听见了,大笑出声。

  惜光脸红,瞪老太太,亲外婆,能不坑吗?

  顾延树推着轮椅继续走,或许是围巾的保暖效果太好,被遮住的小半张脸有点儿热。

  寺庙建在一座小山脚下,规模不算大。门前悬挂着一口大钟,寺内种满了蜡梅,在冬日里盛开,粉红粉红地缀在枝头,远远望去似一团团的绯色云霞。

  赶到寺庙时不到两点,戏班子里的人都还在后台化妆,有个穿旧黄僧衣的和尚在檐下打扫残雪。

  惜光听唐素说,这庙里有几个僧人都是战火纷飞的年代里落难到南遥的,不知遭遇了何种大悲大彻的变故,在这里落脚后,剃发出家,参佛念经,一直没有再离开过。每个历经沧桑的人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唐素提议先去殿里上炷香。

  庙堂正中央是佛像,威武庄严,肃穆沉静。桌案上奉着供果,香和烛插在香炉里。香火味缭绕,空气中飘浮着檀香上掉落的浮尘。

  唐素坐在轮椅上作揖。

  惜光和顾延树并排跪在草蒲团上,弯腰低头三叩首。惜光忽然觉得两人这个姿势有点儿像是在拜堂,她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无语了一秒钟,正对上顾延树的眼睛,顿时心虚,扭过头,第二次红了脸。

  戏台子正对着供佛的殿堂,中间有百米左右的距离,现在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观众,大部分是老人和小孩子。

  顾延树把唐素推到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上,惜光不知从哪里借来一条长凳,挨着轮椅放下。顾延树坐在了她的左边,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衣服挨在一起,头顶是在风中摇曳的梅花和微凉的日光。

  再过几分钟,戏终于开场。

  铜锣板鼓声响起,穿着彩衣的戏子慢慢踱步登台,抖了抖水袖,虚遮住脸,嘴里唱的是咿咿呀呀的调子。

  这天唱的是《锁麟囊》,唐素在家也常听的一出戏。连惜光这个门外汉,潜移默化受她影响,也能张口来两句。

  “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号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

  惜光不由自主地偏头看顾延树,他注视着台上,脸庞几乎隐没在阳光下。

  人物陆陆续续登台来,那声音又唱:“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它分毫。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中途休场的时候,顾延树口渴了,去寺庙后院找水喝,惜光决定替唐素去买些大麻花和麻糖杆回来,老太太吃着东西看戏会更有味道。

  因为今天唱戏的缘故,寺庙前会有一些摆摊卖香烛和各式小零食的,最讨孩子的喜欢,当然有的老人家也是吃货一枚,比如唐素。

  摊主一般都让人先尝着试一试味,惜光拿了片猫耳朵放嘴里,嚼了嚼,说:“老板,这个给我称五块钱。”

  “好嘞!”

  寺庙里突然闹哄哄的,不像是人多了的那种热闹,而是慌张失措的声音。惜光隐约听到人惊呼说有小孩儿掉进后院的井里去了。

  惜光没等摊主找零,买的东西也没顾得上拿,转身冲进庙里,往后院里跑。她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顾延树脱了外套跳进井里的,他手里没有任何东西,腰间也没来得及绑上绳子。

  “扑通”一声,顾延树就消失不见,很久以后惜光都无法形容那一瞬间带给自己的冲击,若非要打个比喻,或许就像子弹过膛,就像炸弹在身体里爆炸,炸得她血肉横飞。

  水淹没到顾延树的下巴,他举着手里的孩子,等地面上的人把绳索抛下来。

  那孩子呛了几口水,全身湿透,没有别的大碍,只是被吓得哇哇大哭,牢牢地抱住顾延树的胳膊,还缓不过劲来。

  很快有绳子送下来,顾延树拿着捆在小孩子的腰上,打了个死结,最后再检查了一遍绳结,让上面的人开始用力拉。

  最后轮到拉顾延树上去,他虽然身形消瘦,但身量高,几个身强力壮的人拉他出来很不容易。井壁也打滑,顾延树踩塌了好几次。

  真正从井里出来,已经过去好长一段时间。

  顾延树浑身往下淌水,靠着井沿坐在地上,刚才耗费了很大力气,现在感觉很累。惜光把手伸给他,拉他起来,声音颤抖:“先……先回家吧,把湿衣服换下来,不然容易感冒。”

  顾延树发现她的手也在发抖,掌心冰凉而潮湿,像是出了汗。低垂着一张苍白的脸,没有丝毫的血色,仿佛刚刚掉进井里的那个人是她。

  两人往家走,唐素已经拜托给相识的人等会儿送回来。

  阳光照在身上,惜光还是觉得冷,静默走了一段路后,她终于控制住情绪,问:“延树,你跳下去救那个孩子之前,有没有犹豫过?”

  顾延树说:“当时的情况没有给我犹豫的时间。”

  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没有松开。惜光说:“你见义勇为,危急关头不考虑自己,救别人的命,善良而正直,我挑不出任何错处。你的潜水技术也厉害,以前就能在水里憋气很久,这些我都知道,你很有把握,我也知道,但是延树……延树……”惜光吐字艰难,“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

  她颠三倒四地重复:“……你怎么也不会明白……我的感受……”

  滚烫的眼泪砸碎在他的手背上,她始终低着头,没有发出任何哭泣的声音,但那双眼睛里褪去了温暖,盛满了深深的倦意,如暮色下的荒原,渐渐变得暗淡。

  顾延树停下来,沉默了几秒之后才开口:“对不起……”

  他扶着她的肩膀,给她一个冰冷而炙热的怀抱。额头相抵,终于看清她通红的眼眶和眼角处湿润的痕迹。他们隔得这样近,鼻尖碰触鼻尖,只要一眨眼,睫毛就会划过彼此的皮肤,带来微痒的触感。所有的情绪都无处可藏,唯有坦白了给对方看。

  “对不起。”顾延树说。

  顾延树洗澡之前,在浴室里抽了根烟,打了通电话给宋渝生,第一次主动向他咨询。

  宋渝生简直受宠若惊,从摄影展览的现场离开,走到空旷的长廊上接听,问顾延树:“你和惜光已经在一起了?”

  顾延树没回答。

  宋渝生说:“你们俩要是凑不成一对我才觉得奇怪。延树,你自己或许注意不到,你对惜光几乎倾注了所有的情绪,喜怒哀乐都受她影响。”

  顾延树问得莫名:“已经过去了的伤害,是不是可以原谅?”

  宋渝生说:“如果原谅可以让你解脱、快乐,变得更加好,为什么不呢?我虽然不知道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惜光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但是延树,我们的这一生这样短暂,又充满变数,弹指间就相遇,弹指间又分开,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未来的还值得期待,别辜负了自己,也别辜负了大好时光。”

  顾延树说:“阿生,你有时候更像个诗人。”

  宋渝生笑:“不,请称呼我为‘伪哲学家’。”他的眼睛看着长廊墙壁上悬挂的一幅作品,冰川覆盖的岛屿,天与地仿佛混沌未开没有界线,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站在其中,抱着一把木吉他,轻声哼唱。

  拍摄者在右下角的署名是Leuan,温遇云。

  摄影展里还有很多这样风格的照片,宋渝生都一一看过了,他透过每一幅风景每一张脸庞,真正想要看到的是相机背后的眼睛,白色飞扬的女生。他想象她拍摄时的动作,按下快门时的表情。

  分析别人的感情头头是道,到了自己这里,处处穷途末路。

  不是伪哲学家是什么?宋渝生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