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光在洗手间里，哭丧着脸，和门外的人商量：“你们能不能先走？我待会儿自己去办理出院手续，自己回公寓，能搞定的。”
顾延树说：“你先把门打开。”
惜光坚决反对，求放过。
她刚刚醒过来，也没注意到自己究竟在哪里，迷迷糊糊，掀开被子去上厕所，在洗手间里突然瞄见了镜子里的脸，以为见鬼了。
顾延树和宋渝生闻声跑过来，惜光躲在里面怎么也不肯出来了。她又慢慢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自己好像还不知死活地调戏了顾延树，摸他的脸，简直胆大包天。
宋渝生敲了敲门，微笑着说：“惜光，我先走了，有空过来找我玩。”
惜光等了会儿，听脚步声渐远，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儿，但地上还有一个人影，始终没见移动。
惜光支支吾吾地问：“延树，你……还有事？”
顾延树说：“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有两管药膏，有一管只能晚上睡觉前，熄了灯以后再擦，你自己看好说明书，不要混淆。半个小时之后会有护士拿内服的药过来给你，交代一些注意事项，记不下来就直接录音。”
惜光暗暗撇嘴：“哦，知道了。”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感觉他在藐视她的智商。
顾延树最后在临走之前说：“你其实不用把脸藏着，我昨天已经看了一晚上。”
惜光：“……”
过了两三天，脸消了肿，但红疹还在顽强地抵抗着。惜光每天戴口罩去学校，在外面就没摘下来过。
温遇云带着相机又游荡去了新的地方，晚上坐在南半球的海滩上跟惜光视频，忍不住笑：“好一张貌美如花的脸，可惜了哈哈哈……”
惜光郁闷地说：“脸真的很重要哎，我现在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出去见人了。”
好在最近班上准备举行的活动，还真不需要露脸。万圣节前夕，这群大学生闲得发慌，预备组织一场大型活动。每个人上交班费，统一去批发市场采购了大量糖果，准备到时候满世界撒糖。
不对，是卖糖。
先买再卖，赚中间的差价，玩转E大。另外，心灵手巧的郑鸣鸣班长会帮大家去租各种奇形怪状的僵尸服和面具。
惜光听完这个神策划之后，只想把出主意的人吊起来打。
温遇云听到这里，在那头笑得更欢畅：“你们班这是要在学校一举成名的节奏啊，好好玩儿，记得多赚点儿，等我回来请我吃饭！”
惜光握拳，说：“没问题！”
等抽到服装的时候，惜光再次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其他同学好歹还有上下两件，虽然造型浮夸了一点儿，但勉强还称得上是衣服。她抖了抖手上的白布，问郑鸣鸣：“你是不是把你家的床单拿来了？”
郑鸣鸣捂着肚子笑：“那个，惜光同学，真是对不住啊。到了最后班费不够用，我就自己做了一件袍子放进来，没想到被你抽中了。”
惜光质疑：“你确定……这是袍子？”
床单中间剪了两个小窟窿，拿黑色的彩笔描了一个圈，用来露眼睛的。
惜光觉得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在大晚上顶着一条床单，挎着一个竹篮子，在学校里卖糖。
走到体育场外围，人出乎意料地多。惜光想着还是打道回府，找个稍微不那么热闹的地方静静地摆个地摊比较好。
谁知她一出现就引起了轰动，比场上正在进行的足球比赛还吸引眼球。有不那么善良的校友，直接拦住了她，当着她的面一边止不住地笑，一边问：“嘿，糖怎么卖？”
惜光临时定价，狮子大开口：“十块钱一根的棒棒糖，其他的每颗五块。”
对方掏出百元大钞，说：“给我拿十根棒棒糖。”
高价卖糖，顾客不少反多，聚拢过来，形成包围圈。惜光急了，床单不稳，怕拥挤中被人扯着掉下来。
她忙着收钱，忙着拿糖给人家，手忙脚乱中，最担心的悲剧果然发生了。
大家看着她的脸，愣了愣，直到前面的女生发出尖叫，拉着男朋友赶紧跑。没过多久，人群已经散了干净，呼呼刮过来一阵冷风。
惜光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床单：“说了让你们不要靠近我的，这回吓死了吧？”她特地敷了一脸绿色的草药，治红疹的。抹在脸上厚厚一层，风干了硬邦邦的，跟水泥墙一样。在夜里乍一看上去，确实挺惊悚。
惜光再把掉落在地上的钱和糖果全捡起来，放到篮子里，忍不住有点儿开心，小小的恶作剧得逞了。
林荫小道的转角处有人影出现，顾延树站在一排法国梧桐下，正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这下惜光笑不出来了。
她慌慌张张，满地找床单遮脸。心想真是报应不爽，千算万算，没想到晚上还能在校园里碰见顾延树，脸丢大发了。
想要补救，只好继续把床单顶在脑袋上，可惜来不及了。
顾延树已经认出她，走到她面前。
“这是……你们班上的活动？”顾延树显然没打算直接路过，打量惜光，猜测道。
“嗯。”惜光讪讪地点头，窘迫不已，为什么每次出糗，总会让这个人撞见！
算了，这种事情，习惯了就好，脸皮都是练出来的。惜光从篮子里挑了颗糖，拿给顾延树：“你要不要尝一尝？”
顾延树问：“多少钱？”
惜光尴尬：“呃，我请你的。”她顿了顿，又说：“不用客气。”篮子里没剩下几颗了，刚刚销出去大半，今晚的任务也差不多完成了。
顾延树把糖顺手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惜光问他：“你不是没住校吗？怎么大晚上的还在这里？”
顾延树说：“不住校，不代表晚上不能出现在学校。”
惜光自然不会知道，在她把万圣节的消息透露给温遇云之后，温遇云无意中透露给了宋渝生，宋渝生再打一通电话给顾延树，说让他今晚一定要去学校散步，多逛一逛，会有惊喜。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惜光要回班里，把钱上交，班干部会统计好大家赚的数额，然后平分给每一个人。
她没想到顾延树会跟着一起走，又怕是自己多想了，他或许只是顺路也说不定，就不好开口再问。
脚下踩着金黄的梧桐落叶，沙沙地响。
两人中间隔了半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就是背影看上去有点儿搞笑。一个挺拔清癯，还有一个，像是一团行走的蘑菇云。
惜光记起上次在医院的病房里，顾延树有块手表忘了拿走，她从洗手间出来，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一并带回了公寓。
“我差点儿也忘记这回事了，延树，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过来拿。或者你哪天会去教室上课，我送过去给你也可以。”
顾延树说：“现在跟你去拿。”
惜光踟蹰，说：“但我还要在学校耽搁一点儿时间，先去教室一趟，不能马上就回公寓，没关系吗？”
“我等你。”顾延树说，偏头看她，“你一定要顶着床单跟我讲话吗？”
“……”惜光沉默。
几个小时后，E大论坛里曝出了一组名为“校草与魔鬼”的照片，掀起一波讨论的热潮。大家认出顾延树的脸，纷纷猜测白布下的是何方神圣。
惜光毫不知情，自己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噌噌噌地跑进教室，把钱财上交给组织，郑鸣鸣数着钞票，夸她能干。
惜光哭笑不得，顾延树还在教学楼前等她，得赶紧下去：“鸣鸣，你这条床单给我算了，我还要顶着它回去。”
郑鸣鸣感觉遇到了知己，激动地说：“没问题，送给你了！你也觉得好看又有个性是吧？是不是越来越喜欢它了，都舍不得拿下来？”
惜光无语，连连点头，健步如飞地溜走。
顾延树只看见一团白色可疑状物体从楼梯间冲了下来，到了自己面前，仰着头，气息不稳地对他说：“咱们走吧。”
两人形成一个回头率奇高的组合，惜光后知后觉，忽而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问起：“延树，你这样跟我走在一起，会不会觉得很丢脸？”
顾延树双手插在兜里，眸光澄澈如许，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缓慢地说：“好像是有点儿。”晚风吹拂额前凌乱的碎发，微迷了眼，他补充着说，“我都习惯了。”
“这样啊……”惜光说。
校门口的跳蚤市场上，摆摊的人比买东西的人还多。惜光挑了一副南瓜面具，付了钱，想给顾延树戴上。
后者干脆地拒绝了她，说：“太丑。”
惜光一本正经地夸他：“怎么会！我觉得你戴什么都好看。”
顾延树怀疑地看她，目色深沉，说：“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甜言蜜语？”
惜光躲在床单下面笑：“当然是无师自通了，我只会说大实话。”
顾延树的心脏忽地漏跳了一拍，面上依旧不起波澜，拿过南瓜面具戴脸上，淡淡道：“走吧。”
惜光乐呵呵地跟上去，突然发现延树也挺好哄的，这点倒是还跟当年一样。
这样一来，两个人这副打扮，貌似有点儿般配了。
从学校到百川里，一路上精彩纷呈。大学生眼界广，万圣节晚上见多了这样的“奇葩”，也只是好奇地多看两眼，或者偷偷拍个照。小区里的老大爷老太太就不同了，个个惊掉了下巴。
惜光开始愧疚，说：“延树，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别给人吓出心脏病来。”
顾延树说：“你想怎么办？”
看样子还需要走几分钟，惜光说：“我们别明目张胆地走在大路中间，注意一点儿，看到老人就马上躲到树后面，等人家先过去再出来。”
顾延树皱眉问她：“你难道不觉得这样鬼鬼祟祟的更吓人？”
惜光思索了两秒，拐杖敲在水泥地面的声音传来，她手上动作快于脑部思考，毫不犹豫地拉着顾延树往一排冬青后面躲。
两人紧挨着蹲在一起，惜光拨开浅绿色的小枝，往外张望，看老人过去没有，一只手不自觉地撑在顾延树的膝盖上。空间狭小而拥挤，顾延树闻到一阵温和的发香，和青草绿叶的清新交织在一起。
他花一分钟的时间质疑了人生，几乎是自言自语：“我为什么会陪你做这样的蠢事？”
惜光没听清，回头问：“你说什么？”
顾延树揽过她的后颈，看不见她的脸，却准确无误地低头捕捉到她的唇，隔着两人之间的面具和布料，印上去，如同烙下一道命运的章。
紊乱的心跳声，分不清究竟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