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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温暖慕城


  唐素的情况确实没有惜光想象中的严重。

  只是骨折,还有后脑勺儿磕了一个大包,这些加起来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来说也够一番折腾了。

  顾延树和惜光将近凌晨赶到医院,看唐素睡着了,没有打扰,两人在外面的长椅上坐着等天亮。

  等惜光出去买完早餐回来,唐素已经醒了,顾延树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正跟她聊天。他们似乎谈得很愉快,唐素一脸的褶子笑开了花。

  惜光还在门外看着,秦婶也过来了,一眼就看到顾延树,居然也认识他。

  秦婶跟惜光说:“你刚开学那会儿,唐老师感冒了,我说院子里来了个年轻人,也管唐老师叫外婆的,就是他呀。后来我也遇见了几回,他常来南遥。惜光,这到底是不是你们家亲戚?”

  惜光心中五味杂陈,解释不清,就说:“也算是。”

  顾延树已经看见门外的她,嘴边还有一个很浅的笑容。

  关于唐素怎么会突然摔跤这件事,惜光听街坊邻居七七八八说出了个大概。

  昨天下午,闲着无事的唐老师在马路边围观王麻子等人下象棋,一边抽着卷烟,一边默默不语地洞察全局。棋盘上厮杀激烈,精彩至极,带动了唐老师的情绪,她暗暗着急,但秉持着观棋不语的君子风范,始终没开口搅局。

  直到王麻子的最后一个車错失良机,唐老师一拍大腿站起来,激动中,不知道怎么自己的左脚绊到了自己的右腿,身体一个倾斜倒在了地上。

  把王麻子吓得棋盘都打翻了,于是这局作罢,无解。

  从此南遥女侠的一世英名,也毁于一旦。

  惜光削着苹果说:“你可真行。”

  唐素说:“这回只是阴沟里翻船,算不了什么,别担心。”她拿起柜子上的小圆镜看了看,说,“怎么又长白头发了,等哪天出院了我再自己染一染。”

  她无意中的一句话,惜光听进了心里,苹果皮断了。

  唐素说了很久的话,困了,没过多久就又睡着了。

  惜光忽然才意识到,病床上的这个人已经年迈了,精神也大不如从前。老人家的身体只要一旦出了问题,哪怕是再小的毛病,也会容易被摧垮。更何况伤筋动骨一百天,唐素再强大再彪悍,也无法抵挡时光的步伐。她的头发会花白,她的皱纹会生长,她的双手会渐渐苍老,被抽走水分和光泽,变成腊月寒霜中结了冰的枯枝一样。

  人永远也无法抵抗时间和衰老。

  直到有一天,生命走到尽头,离开这个盛大而荒芜的人间。

  一直坐在旁边看报纸的顾延树站起来,拿过惜光手里的苹果和小刀接着削,他动作流畅而快速。

  惜光犹在怔怔地发着呆,唇边触感一凉,她无意识张口,把一块苹果吃进嘴里。嚼了两下她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顾延树。

  他刚才给她喂了苹果。

  “生老病死是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控制的。外婆一直活得洒脱,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要尽兴而归,不留遗憾就好。”他似乎一眼洞穿了她的郁结,这样劝慰着。

  苹果酸酸甜甜,味道很好。

  唐素出院后,三人回了家。

  顾延树不提什么时候走,惜光自然也不会去问,只是愁着给他腾出一间客房来。她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各式杂物,有拨浪鼓、有戏服、有烟盒子、有吹糖人儿的工具,还有一摞摞落了灰的练习册和作业本,不由得佩服唐素广泛的兴趣。

  顾延树站在门口,看见这番景象,说:“我可以睡车上。”

  唐素转着轮椅过来了,果断地说:“车哪有床睡得舒服,惜光跟我睡,把房间让给小顾。”

  惜光不敢提出异议,回自己的房间铺好床,把从顾延树车上拿下来的几件男式的衣服归置好。

  他像是准备长住。

  惜光的房间简单而整洁。

  墙壁上贴着几张单词表和数学公式,纸张微潮,墨迹晕开,颜色也泛黄了,依稀可见旧日的印记。书桌在靠窗的地方,颜色有些陈旧了,用一块天蓝色碎花的棉绸布料铺在桌面上,四角再用图钉固定好,竹子做的笔筒摆放在上面,旁边还有一对木雕的麋鹿,栩栩如生,模样十分可爱。

  占地面积最大的是书柜,分上下两部分,上面的格子里码着书,下面放着几个大大小小的收纳盒子。

  顾延树随手抽出一本,翻看了一下,又放回原处。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隔壁房间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像是在说悄悄话,断断续续,听不清内容,春蚕食桑一般,在夜里显得越发宁静。

  顾延树被一个夹放在书本之间的棕色小铁盒吸引了视线,手指停在上面迟疑了一秒,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它抽出来。

  盒盖上印着小熊维尼的图片,盒底还贴着苏打饼干的标签。顾延树打开来,里面是几张往返于南遥与A城之间的汽车票存根,时间最久远的两张竟然是在六年前。背面写满了他的名字,一笔一画,整整齐齐,像印刷体。

  她当年离开之后,也曾放心不下,偷偷回去看过他吗?

  顾延树沉寂良久,伫立在书柜前,握着铁盒而突起的指骨在房间橘黄的灯光下泛着几近透明的青白色。

  惜光在外边敲门,手上端着一杯牛奶,说:“你这几天没休息好,喝这个有助于睡眠,早点儿休息吧。”她看到他手上的盒子,呼吸一窒,牛奶差点儿洒出来。

  顾延树迟迟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做这些,是出于愧疚吗?”

  惜光哑口无言,低着头,眼睑下一片淡灰的阴影。她把玻璃杯搁在桌上,始终没有再开口说话。

  惜光掀开被子,躺在唐素旁边蜷缩成一团,侧过身问她:“外婆,你说最好的爱是什么样的?”

  唐素戴着老花眼镜在看武侠小说,想了想,说:“就像郭襄对杨过那样。十六岁的年纪,碧玉年华,风陵渡口初遇杨过,误了终生。后来杨过携小龙女双双归隐,郭襄终身未嫁,出家为尼,创峨眉派,她给她的传人取名为风陵。”

  唐素继续说:“爱慕但不痴缠,感情留有余地。有机会相处时尽兴,无缘分开后就放手,不给予对方困顿和伤害。”

  惜光问:“如果伤害他是为了保护他呢?”

  唐素被这个纠结的问题难住了,反问:“那出发点是因为爱他吗?”

  惜光不假思索地回答:“是。”话一说出口,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到底承认了什么。

  好在唐素根本没有在意这个,像在进行学术研究一样认真,继续思考道:“伤害他,是为了保护他,出发点是因为爱他……这或许称不上是最好的爱,但至少应该是值得去珍惜的爱……”

  “不对啊,”唐素扶着眼镜,问,“丫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惜光说:“我心里一直都有你。”

  唐素把书扔了,笑得狡诈,试探着问:“是小顾对吧?”

  “外婆,为什么你和延树会认识?”惜光一直困惑不解,终于逮着了机会问。

  唐素说:“你开学没走几天,小顾突然出现在了南遥,我当时也很惊讶。他只说是你的朋友,想过来看看。后来也经常来陪我说说话,哼,反正比你回来得勤快。他说不用把这件事告诉你,我也就从来没跟你提过。”

  唐素话里有点儿酸:“好几次我感冒了,他都有过来看我,可没见你的影儿。”

  惜光大喊冤枉,说:“你每次都瞒着我,我又不是千里眼,怎么会知道。”虽然有个秦婶通风报信,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

  惜光扶着唐素躺下,小心照看她的右腿,心里也确实有些惭愧。

  惜光说:“外婆,你以后要是想我了,就打电话告诉我,我一定马上回南遥。”

  “别给我煽情,”唐素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叫你回来干什么?小顾比你强多了,下棋厉害,毛笔字写得也漂亮,还懂一点儿京剧越剧黄梅小调,我说什么他都接得上来。你比他差得远,叫你还不如叫他。”

  惜光问:“是亲外婆吗?”

  唐素笑得急了,咳嗽了几声,咳完之后自己抚着胸口感叹:“你们回来就热闹多了……”她的高兴都写在脸上,嘴边一直挂着笑。

  惜光摸到墙壁上的开关按钮,说:“我熄灯了啊。”

  房间变得漆黑,这个点唐素差不多要睡了,睡前说了句:“丫头你一定要争取和小顾在一起,他那么好,要是白白便宜了别家的姑娘,以后外婆晚上还真睡不着觉。”

  惜光脑门儿上飘过三条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