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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是惩罚吗


  郁随带着人选择了与顾延树相反的小道走,最终是在瀑布底下找到惜光的。

  那夜的月光也是冷的,照在潭底中央露出水面的那块大圆石上,仿佛镀了一层白霜。惜光不知是怎么爬上去的,趴在上面没有声息,像死了一样。

  郁随让人把她抬到岸上来,她忽然回光返照般睁开了眼睛,哑声问:“阿随?你怎么来了?谢非年呢?”

  一连三个问题,这说明她尚且还是清醒的,郁随稍微放下心,说:“谢非年关键时刻掉链子,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我只好找了剧组里的几个场务过来,现在没事了,别怕,我带你去医院。”

  惜光身上明明像结了冰,但郁随却摸到一片温热的潮湿,她惊诧地抬起自己的手,在月光下看见一片猩红:“你……哪里受伤了?”

  “是肩膀。”惜光说。

  她在黑暗中奋力冲向洞口时,卢三又连开了三枪,其中有两颗子弹射进了她左边的肩膀。洞口五十米处就是瀑布,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受伤的情况下顺着水流跳进潭里,绝处逢生的。

  一个人的求生欲望,可以激发人的无限潜能。而她的求生欲望,是想要活着回去,再见那个人一面。

  她还没有在阳光明媚清风和煦的日子里向他表白过,认认真真地递给他精心准备的情书,告诉他,顾延树,我喜欢你。

  “惜光,你有没有看见顾延树?”郁随突然问,“我当时找不到谢非年,想到你说顾延树也在南遥,就打电话通知他,想着他应该会马上赶过来……我当时在剧组找帮手,又不好惊动所有人,耽搁了点儿时间。顾延树是走在我前面的,他理应会先找到你才对……”

  惜光哑然,说:“他……是不是迷路了……”

  “不可能,”郁随否定掉她的猜测,说,“我在电话里告诉了他清晰的地点,而且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会迷路的人。”

  的确,顾延树迷路的概率基本为零,他的方向感很好,这点惜光再清楚不过。

  郁随神色幽深地问:“惜光,你和他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惜光愣住。

  郁随说:“你不觉得,这其中透着古怪吗,会不会……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这是我觉得唯一合理的一种解释,所以才问你,你和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他会不会在为了某一件事……在报复你?”

  郁随提着一颗心,观察惜光的表情。

  她其实并不清楚,惜光和顾延树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她隐约知道,他们两个人以前就认识,惜光为顾延树来到A城,为他每天去金融系蹲点,为他每晚刷学校论坛,她连做梦也在说:延树,对不起,对不起。

  郁随在赌,惜光和顾延树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让惜光有愧于顾延树。

  人在肉体受伤的时候,精神会变得很脆弱,甚至变得不堪一击。接下来,不用郁随再引导,惜光也能自己想下去了。

  看上去已经愈合的旧伤口,只需旁人揭开一点儿,皮肉就会重新溃烂,怎么会不痛呢?

  “报复——”

  从郁随嘴里不痛不痒似的无意间说出的这两个字,让惜光全身的血都几乎凝固,她浑然不觉自己眼睛里起了水雾,直到衣服上晕开一片,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哭。

  延树,是这样吗,你要报复六年前罪大恶极扔下你的我。

  顾延树南辕北辙,越跑越远,拨开枯萎的茅草去每一个山洞里找,到后面不免急躁。听到另一边传来的枪响时,他猛然醒悟过来,自己走错了。

  按原路跑回去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太远,他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要是来不及了,他该怎么办,他不敢想象。

  他不敢想象,如果世界上没有了鹿惜光,还会不会有顾延树。

  顾延树最终在山脚下停车的地方,找到了惜光,她躺在担架上,受了很重的伤,剧组的人正准备开车送她去医院。

  他看着她的时候,她也看见了他,对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顾延树想,最坏的结果没有发生。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他在这一刻感激命运几乎到落泪。

  他走过去,她用破碎沙哑却含着笑意的声音轻声问他,呢喃一般:“延树,你来了啊。”

  他还没有出声,又听见她说:“延树,我们现在……算不算扯平了?”

  扯平了?

  聪明如顾延树,一瞬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再过一秒,他恍然明白过来,眼底露出微微惊讶和受伤的神色,却只是一掠而过,又被漠然替代,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清样子。

  他的手握成了拳。

  “延树,六年前的事情我无法辩解,我知道……你恨我……”惜光看着他,肩膀处的血往外冒,她的笑容再也撑不住,眼泪汹涌成河,语无伦次,“连我也恨我自己……延树,对不起,当年我没有回来找你,对不起,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对不起,对不起……”

  “六年后的今天,如果这是你想要给我的一场惩罚,我愿意全盘接受。”

  “我欠你的,我现在终于还给你……”

  顾延树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安静地听,凌乱的额发遮住了眼角,隐隐泛着红。他连灵魂也被抽离,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在月光下被风化成灰烬,唯有耳朵里还响着一阵一阵的嗡鸣。

  她就这样,给他定了罪。

  鹿惜光,在你心里,顾延树该如何卑鄙,如何不堪,才会以为这是一场他刻意为之的报复。

  以前顾长行教他练太极,说这门功夫看上去平淡无奇,内里却博大精深。对方看似波澜不惊地推你一掌,力道极轻,却能让你疼得站不起来,杀人于无形。

  他现在知道了,什么叫杀人于无形,不过是鹿惜光的几句话,就能轻易办到。

  车门被关上,车子朝着医院的方向绝尘而去。

  该走的人都散了,顾延树还愣在原地,很久没有动。这么冷的天,晚上或许又会悄无声息地落下一场大雪。

  方才一路跑得急了,他身上的外套和毛衣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扔在了哪个漆黑寒冷的山洞里,剩下一件被汗水浸湿的白衬衫,扯掉了几粒扣子,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汗水顺着头发向下滴着,流进眼睛里,但不会比刚才更痛了。

  手机振动,屏幕上显示的是“妈妈”。

  他按键接听,手背上布满了伤口,是找人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被茅草锋利的边缘划破的,稍微用力,鲜血就往外流,殷红的颜色顺着苍白的皮肤淌下,他仿佛未曾察觉。

  “喂,妈妈,是我。”

  “我在外面度假……嗯,还好……”

  “不用了……不用特地派人把文件送过来,我现在可以回去了,会亲自去公司处理的……”

  “我想,假期应该提前结束了。”

  电视里的气象播报,说这一年的冬天,温度还将持续降低,年末连续有大雪。

  惜光躺在病床上看窗外,玻璃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银白色霜花,劲风吹弯了大树光秃秃的枝丫。今年的新年,恐怕要在医院里度过了。

  唐素的腿还没好利索,惜光让她好好在屋里待着,说什么也不肯要她陪。她说:“有护士姐姐和护士妹妹照顾我就可以了,你赶紧走吧。”

  唐素骂她犟驴一头,骂完又心疼:“谁家小姑娘有你造孽啊,大过年的挨子弹,还一次挨俩儿,我看着都肉疼。”

  惜光肩膀不能动,只有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儿,笑得没心没肺。

  骂起来不痛快,打又打不得,唐素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也没问顾延树突然就走了的事。

  老太太心性豁达,谁年轻时还没两段感情纠葛呢,她人老了,由他们小辈自己去折腾算了。只是这次惜光出事,她也着实狠狠吓了一跳,头发白得更快了。

  除夕夜,唐素还是提着一桶饺子过来了,两人痛痛快快地吃完,然后躺在床上嗑瓜子、看春晚。唐素喝了点儿小酒,慢慢就睡了,苍老带了褶皱的皮肤摸上去却柔软而温暖。

  惜光知道,其实外婆也是怕孤独的。

  一起跨年的机会,还有多少次呢?

  接近午夜零点的时候,烟花在窗外的天空炸开,一朵一朵升腾绽放,姹紫嫣红的颜色交织着点亮夜空,如同白昼。

  轰隆隆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四面八方,辽阔大地。还有燃放鞭炮的声音不绝于耳,惜光能够想象红色的炮纸乱飞,空气里有一股浓烟的味道。

  电视里在唱:“……天下相亲与相爱,动身千里外,心自成一脉。今夜万家灯火时,或隔窗望,梦中佳境在……”

  今夜万家灯火明,那人在千里之外。

  余生里,你和你爱的人还能一起度过多少年呢。岁月有时候,并不显得那么漫长啊。

  转眼间,又是新的一年了,冬去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