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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只在乎你


  郁随的病情时好时坏,反反复复,惜光帮她在学校辅导员那里请了半个月的病假,自己每天学校和医院两头跑。

  惜光并不清楚郁随的家庭情况,不知道她是不是A城本地人,她和家人的关系好不好?为什么生病这么多天连个电话也没有打回去?为什么她的父母也从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但这些郁随不提起,似乎故意回避,惜光也就不问,只是耐心照顾她。

  会经常来病房探望的是宋渝生和谢非年。

  宋渝生总是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和惜光聊几句,然后就走,像执行某种任务一样。谢非年比较欠揍,仗着郁随男朋友的身份在病房里使劲儿闹腾,还喜欢招呼惜光端茶送水。惜光懒得理他,只是偶尔忍无可忍,想拿板砖敲他头上。

  至于顾延树,那晚之后,惜光已经好些天没有看见他了。

  郁随的肠胃感冒还没完全好,E大的校园里又暴发了重型流感。

  惜光去教室上课的路上,看到三三两两戴口罩的学生,她起先并没有在意。只是慢慢发现,戴口罩的人越来越多,班上也传得火热,说这次流感较为严重,有几个大四考研的学长已经被隔离了。

  各个电视台和报社记者也装备齐全地赶来了学校,堵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采访。一时之间,闹得人心惶惶。

  从未露过面的班主任也出现了,召开紧急班会,宣布这次事态的严重,暂时停课两周。散会之前还给班上每个同学测量了体温,发现有几个低烧的,听说马上会被送去医院检查了。

  惜光抱着书包飞奔去了医院,仿佛慢一步就会被人抓起来似的。

  原本郁随住的那间病房已经空无一人。惜光在走廊上逮住个这些天混熟了的护士,问:“住在87号床的那个女孩儿哪儿去了?”

  护士说:“今天上午就被她家里人接走了,她没跟你说一声吗?”

  惜光郁闷地摇摇头。

  惜光从医院的主楼往西走,去了后面那栋沙漏型的天蓝色小楼,碰碰运气,去找宋渝生。

  他果然在办公室里。

  “过来坐。”宋渝生合上病历,对门外的惜光说,似乎并不意外她会这个时候突然过来,他还看了眼窗外,随口谈起了天气,“今天好像降温了……”

  惜光注意到那张干净整洁的办公桌面上,竟然放着几颗漂亮的彩色糖果。

  “刚刚有一个六岁的小朋友陪她妈妈来这边坐了一阵,走的时候留在这里的,说让我尝一尝。”宋渝生对惜光说,“你待会儿都吃了吧,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喜欢甜食的……紫色的葡萄味的那颗应该还不错。”

  惜光眼皮跳了一下,讷讷地说:“谢谢。”

  “你找我来问郁随的事?”宋渝生问。

  惜光点头:“她突然被她家里人接走了,也没告诉我,我有点儿担心。”

  宋渝生说:“是温爷爷不放心,派人来接走她的。你大概还不知道,郁随是温遇云同父异母的妹妹,也算是温家的人。她现在的病情不稳定,被接回去治疗更好,也省得你一个人照顾她,根本忙不过来。”

  惜光想起那天几人都在病房,郁随突然出声呛温遇云的场面,当时心里还觉得奇怪,没想到她们竟然会是姐妹。

  只是,关系应该不怎么好。

  “你下午还有没有课?”宋渝生问,他靠在椅背上,朝后仰了仰,放松脊椎。

  惜光说:“学校接下来停课两周,你不知道吗?因为流感的事情。”

  “已经闹得这么大了?”宋渝生摇头,“我确实不知道。我都好久没去学校了,但延树好像这阵子常过去。”

  惜光顿时着急起来:“延树不是一般不在学校吗?”

  宋渝生说:“但他这阵子好像都泡在图书馆里。”

  惜光急得想跺脚了,愤愤地小声嘀咕:“平时在金融系上课的教室蹲点等他半天都没个人影,这回闹流感又偏往学校跑,真想把他吊起来打。”

  宋渝生忍住笑,说:“图书馆虽然封闭了一点儿,开着空调,关着窗户,空气不流通,但得了流感的人毕竟是少数,传染也没那么快。延树不喜欢跟人接触,一直独来独往,应该没什么事。”

  惜光站起来,说:“我还有点儿东西放在教室忘了拿,先走了。”

  宋渝生表示了解地点点头,笑而不语。

  惜光出门的时候,宋渝生拿了一把医用口罩给她。

  她想了想,还是抽出一个戴在脸上。脚下不知不觉就已经往E大图书馆的方向走,一路遇到的校友也都是蒙面人的打扮,旁边的摊贩不见了,保安在整顿秩序。偌大的校园,忽然之间就萧索起来,像是一夜之间入了秋。

  E大的图书馆很大,惜光在里面找人就好像是大海捞针。

  她心里并没有底,就算找到顾延树又能怎样呢?如同她每一次埋伏在各处,等他从眼前走过,似乎也只为能够见他一面,看他平安无事就心安了。

  连惜光自己也分辨不出,这种几乎偏执的情绪,究竟叫什么。

  “惜光——”一个圆寸头戴黑口罩的男生,从前排的书架后面冒出来。

  惜光看着他笑起来脑门儿上褶皱起的波浪纹,和极具辨识度的声音,一秒钟认出来这是她班上的班长:“鸣鸣,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我来找点儿资料,”郑鸣鸣说,“正好遇见你,还有点儿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郑鸣鸣性格阳光开朗,平时人缘好,班上的男生里面,惜光跟他最熟。两人走到图书馆的楼梯间,小声说话。

  “这回不是趁着学校暴发流感放假嘛,邱珊老师准备去Y省山区,调查那里的村民私自养殖月亮熊的事情,她跟我说想要找两个学生一起去,我当时就毛遂自荐了。现在还差一个人,我觉得你就挺合适的,要不要一起去?”郑鸣鸣说。

  邱珊是教他们采访课程的女教授,铁肩担道义,天生一副侠义心肠。她上个月听到Y省山区大批月亮熊被养殖的内幕后,一直想要前去暗访,揭露真相。惜光还听她在课堂上提起过这个想法,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付诸行动了。

  郑鸣鸣见惜光犹豫,劝说起来:“和老师一起出去的机会可是很难得的!再说去外面跑一趟,比我们平常在课堂上学到的东西多多了,惜光,你这次不去会后悔的……”

  惜光说:“老师也不一定会答应带上我啊?”

  郑鸣鸣仗义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说:“放心!只要你愿意就行,我去跟老师说,她平时也很喜欢你的,上课老点你的名,叫你起来回答问题。”

  惜光尴尬地回道:“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郑鸣鸣看着她笑,额头上的皱纹又颇具喜感地出现了。

  “有人晕倒了!快打120叫救护车!”

  图书馆一楼的大厅里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惜光听得心发慌,她和很多人一样把头探出窗户张望。

  只看见从图书馆里跑出来一个像黑熊一样又高又壮实的男生。惜光常去金融系,经常在顾延树的班上看见他,有很深刻的印象,大家都管他叫大熊。

  惜光盯着的是大熊背上已经陷入昏迷的那个男生,他戴着白口罩,看不太清眉眼,背影很像一个人。

  惜光的心忽地沉下来。

  郑鸣鸣没有反应过来,惜光是怎样从五楼的楼梯上跑下去的,只觉得旁边刮过一阵风,接着听到噔噔噔的脚步声响,然后就从窗口看见惜光从图书馆的大门口冲了出去,直奔那两个男生而去。

  惜光一边跑,一边掉眼泪。那晚顾延树要把她从医院的高楼上推下去的时候问她:鹿惜光,你害怕吗?

  她不害怕。

  但她现在害怕了。她经历过太多的人世无常,上一秒欢喜,下一秒就堕到地狱里,她不知道掌管命运的神何时心血来潮,会给自己致命一击。

  关于顾延树的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给她致命一击。

  大熊觉得后面有人在追自己,跑得更快。后面追的人似乎也加快了步子,没有被甩掉。

  春季校运会上,大熊曾打败了体育系的两个同学夺得了冠军,他不信E大校园里卧虎藏龙,还有比自己厉害的。终于跑到了校门口停下来,回头一看。

  后面跟着的竟然是一个女孩儿,细胳膊细腿的,大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是怎么跟上自己的?

  她哭得稀里哗啦的,口罩都湿了。

  大熊觉得,迄今为止他没见过比她还伤心的人。

  救护车正好开过来,医生帮忙把大熊背上的同学抬到担架上,摘下那男生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守在旁边的惜光泪眼蒙眬地傻了,不是延树,根本不是延树……

  她明明应该庆幸,应该笑的,但是一股浓重的酸涩侵袭了她的心脏,她的眼泪停不下来,只得宣泄一般,任它继续流淌。

  救护车已经嘀嘟嘀嘟地开回去,没了影。

  大熊莫名其妙地瞧着惜光,心想这姑娘脑子是不是有病呢?校门口来往的人纷纷投来目光,大熊赶紧离惜光远点儿,我又没欺负她!

  “你哭什么?”头顶有个声音问惜光。

  惜光抬头,顾延树逆着阳光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抱着书。

  惜光抽泣着,答不上来,总不能实话实说,太丢脸了。这时候只能说点儿别的,惜光问他:“你今天去了图书馆吗?”

  顾延树说:“刚从里面出来。”

  “哦,”惜光擦了把眼泪,没话找话,“我恰好也去了,也是刚刚出来的。”

  顾延树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多说了两句,声音听起来也没那么冷漠了:“嗯,我在四楼看见了,你追着大熊跑出去的时候。”

  惜光愕然,问:“你全都看见了?”

  “如果你是指你们一路从图书馆跑到校门口的全过程,我确实全都看见了。”顾延树边说边走,惜光不自觉地跟在他身边。

  两人走到角落的一树木棉花下,日头被遮住,殷红的花瓣一簇一簇在头顶的枝丫盛放,风里有微香。

  惜光说:“现在学校里面有不少人得了流感,你最近还是别去图书馆比较好,容易被传染。”

  顾延树说:“如果我已经被传染了——”

  惜光瞪大眼睛:“什么?”

  顾延树把她哭得脏兮兮的口罩取下来:“不如也传染给你好了。”

  他蓦然低下头,又倏尔顿住了,蔷薇色的唇瓣距离惜光只有一毫米,呼吸相闻,木棉花瓣飘落,零星点缀在他乌黑的发间。

  手臂用了力道,他终是把惜光推开,眼中幽暗如枯井,无波无澜,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嘲讽:“你那么怕死,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