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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异界研究者的笔记①


深红静静躺在床上,表情分外宁静安详。

从微微扬起的嘴角来看,她应该在做一个甜蜜的梦吧。

如果你也在这种梦的话,一定非常讨厌有人突然将你从梦中唤醒。不过相比起你们来说,深红是幸福的,因为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将她这个美丽的梦打碎,令她再度重返这充满了悲伤的回忆的现实中。

她会永远沉睡,永远沉浸在那个有哥哥陪伴的世界中,明知最后的命运将是自燃消失,但她也依然无怨无悔。

谁又能知道?这是幸福抑或是不幸呢……

怜坐在深红的床边,怔怔地望着双目紧闭的少女。忽然间,泪水再度无法抑制地从她的眼角涌出。

在这十几个小时中,她曾无数次用力摇晃着少女的身躯,她曾无数次大声呼唤着少女的名字,但换来的却只是令人无法忍受的沉默以及在她心底越来越深的绝望。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我……究竟还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呢?”

“优雨……你希不希望……我也过去陪你呢……”

就在此时,楼下忽然传来了门铃声。

天仓萤永远都不会想到,如果自己再晚来一段时间的话,也许他所见到的,就只有两个永远都无法睡醒的女子。但就是因为今天的路况格外顺利,所以令他提前一个小时就抵达了怜的公寓。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同一件事情,如果你提前或延后进行一小时、一分钟,甚至一秒钟都有可能对某个人的命运产生重大的影响。但正是由于没有人能知道下一瞬间会发生什么,所以对于那一切的改变,都只能以“未知”二字来形容而已。

当一同上楼看过深红的情况后,怜与萤一同来到了客厅内,两人坐在沙发上,但却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中。萤是因为初次与友人的未婚妻直接交谈的拘束以及看到深红现状的震惊;而怜则是在受到那个沉重的打击后完全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最终打破空气中的沉默的,是天仓萤。

“怜小姐,请不要放弃希望。”他从包中翻出了一些笔记和照片放到了沙发旁的茶几上,“也许,我们还有从这个恶梦中逃离出来的可能。”

怜无精打采地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那个笔记,里面讲述的好像是几十年前一个想要研究“异界”的人所记述的事情。

异界研究者的笔记

为了研究生与死之间这一未知的领域,我专门寻找了几个实验者。虽然以“明确地说出梦”为条件的研究工作十分困难,但说不定能从中发现与“异界”有着一定关联的人。万幸的是,我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个有着某些症状的男子。

他告诉我,从几个月前开始,他就一直每夜持续做着同样的梦。

而下面便是是这个梦的几个要点。

一、最开始是站在黑夜中飘着雪花的一个陌生的神社前。

二、虽然对于那个神社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之前他曾经听朋友提到过有关这个场所的存在。

三、在神社的里面,他听到了在之前住的村子里思慕着的女子的声音。

四、他被那个声音所吸引进入了神社,之后每天晚上都会往神社更深的地方进行探索。

到此为止被实验者所说的话语,我们都可以将其解释为是因为思念故乡以及恋人的感情才促使了这个连续不断的梦的出现。

但令人感兴趣的,则是接下来他所说的话语。

五、那个地方在古时是举行某种仪式的场所,据说在那里有着一处能够和死者相逢的地方。

六、在神社的最底部里面有个非常大的洞窟,而在那里,有着一个无边无际的地底的海洋。

在之后与这个实验者的谈话中,我了解到了一些与“异界”特别是称为“黄泉”的场所有关的情报。而从谈话中听来,他的故乡里似乎也有着关于异界和他所做的那个梦的相关的传说,

下面便是其后四天我所整理的有关我与他关于梦境的谈话。

他似乎是出身于陆奥地区,那个地方的山区自古以来便有着被称为“常世海”的未知之海的传说。此外还有许多和“寝目”(也就是梦)有关的传说。

例如,在那里梦被称为“狭间”,属于将异界和现世进行相连接的领域,如果持续作恶梦的话,就会和死者共返黄泉之类的说法。

为了不梦见被称为“忌目”的恶梦,当地建造了一个神社,而在那里面有着专门为众人承受忌目,于狭间中沉眠的被称为“眠之巫女”的存在。

这个人在梦中所看到的一切,可能就是在与那个神社里的巫女于“狭间”通信的结果吧。

奇怪的是,就在我将这些对话记录下来的第二天早上,那个被实验者却连行李都没带就突然间失踪了,难道说他是因为太思念故乡的那个女子而返乡了吗?

当看到怜将这个笔记看完之后,萤立刻不失时机地将几张早就整理好的照片递了过来。怜接过照片,令她有些意外的是,上面拍摄的都是在梦中曾去过的几个场所。

“相信你和我一样,在梦中的大屋里曾经看到过一些散落在各个地方的资料吧。”萤解释道,“我认为这些资料很有可能对揭开沉眠之家之谜有着很重要的作用,所以便利用射影机将所有的资料都拍了下来,并在醒来之后联系现实资料进行详细地分析整理。而如果我的分析没有错的话,那么,我想自己已经基本明白这一切的起源究竟是什么了。要不要听一下,怜?”

在看到怜点头之后,萤轻吐了口气,开始讲述起自己通过研究所分析出来的一切。

在古时侯,陆奥山区深处的山村中有一个被称为“久世”的家族,而他们建造起来的那个神社则被当地人敬畏地称为“久世之宫”。由于自己所在之处恰好属于黄泉与人世的连接口之一的的缘故,当地人经常会在梦中遇到自己思念的死者,并且会情不自禁地跟随后者跨过三途河抵达黄泉的那一边前往阴间。有很大一部分人当作了这个梦之后就永远都无法醒过来了,但更严重的却不在于此,人间与黄泉间生者和死者的强烈思念之痛会在黄泉之路上纠葛缠绕,并在无法得到寄托后化为无尽的怨念。如果无法解决这一现象的话,这种怨念抵达顶点后便将冲破黄泉溢向人间,那样的话,这附近的地区便将成为一个无法区分生与死的世界,一切都将归入紊乱癫狂的状态。

为了避免这一事态的发生,久世家每隔一段时期便会举行“刺魂之仪”,以挑选出来的刺青之巫女来代替此地的所有人承受这份思念之痛。

首先,抱有对死者思念的村民会带着死者的尸体前来,将活人的红血与死者的蓝色相混合做成刺青之墨,并由刻女以刺墨在刺青之巫女的身上刻上纹身。当刺青之巫女全身都刻满了纹身之时,她便会被沉入久世之宫的最深处——奈落的最底层。为了令刺青之巫女减轻痛苦,切断与尘世的牵绊,四位镇女会首先挑断刺青之巫女的手筋与脚筋,然后一边唱着镇魂歌一边将刺青木刺入巫女的四肢,令其陷入永远的睡眠中。

这样一来,刺青之巫女便会承担起身上刺青所蕴含的所有悲伤与思念,而那些思念寄托者也再也不用害怕会在梦中被思念的人带入阴间了。

但如果巫女一直都无法入睡的话,那么就宣告此次刺魂之仪就此失败,巫女身上刻满纹身的皮会被剥下来,吊在祭坛中祭拜以祈求驱除怨念。即使被剥皮的巫女当时未死,她也会被关在小小的监牢中被沉入深深的地底,任其自生自灭。

之所以不能让巫女醒来,是因为蕴含着痛苦及悲伤的纹身必定会映入巫女的眼睛,而当她醒来时,她体内所有被承担者寄托的痛苦便将立即从眼睛中反射而出令黄泉之门打开,而此时门那一侧被压抑已久的无尽的怨念和痛苦将会蜂拥而出,令此地的所有生者都受到进入永恒的恶梦中,而这一最恶劣的结果则被称为“破戒”。

“这一部分我已经在山间进行了仔细的调查,并拜访了当地的许多民众以及民俗学家,应该与事实不会有太大的出入。”萤说道,“而接下来的这一部分,由于在历史记载中几乎没有被提到,所以大部分只是我通过梦中找到的资料分析得出的结果。不过,我相信正确率也应该在80%以上。”

久世家是母系家族,而久世之宫里更是不允许有男性的存在,这也是为了保证仪式的洁净而采取的举措。不过为了令家族得以繁衍生息,家主会定期将久世家开放,准许一些男性民俗学者前来,并在暗中派家族中合适的女性与这些人欢好。当这些女性之后生下孩子时,如果是女孩的话就留下培养为刻女或镇女,而如果是男孩的话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投入井中作为祭祀。

而也正是这一无情的制度,催生了日后那场悲剧的诞生……

民俗学者秋人在被批准进入久世家后与名为久世镜华的女子相恋,并与其发生了关系。但是,他最终的下场却是成为了久世家举行仪式的活祭品。不过,镜华则一直认为自己所爱的人只是被赶出了这里,因此一直在久世家痴痴地等待着他有一天能重新回到这里。不久之后,镜华生下了一个男婴,由于她非常清楚男孩在这个家族的命运会是怎样的,所以她忍痛将这个取名为“要”的婴儿放在河水中让其漂流而去,祈祷能有人发现他并进行收留。为了能在日后与自己的孩子再度相认,她特意在婴孩身旁放了一对耳环中的一只。但那时的她根本就敢相信,自己的孩子竟会在十几年后以民俗学者的身分真的再度回到了久世家。

与自己的父亲一样,要也爱上了久世家的一位少女,但这却是一份注定无法有结果的恋情。因为他所倾慕的那位被称为久世零华的少女,正是下一任的刺青之巫女……

实际上,要与镜华早就认识,那时的女子的名字还是雪代零华。由于零华的家乡遭遇飞来横祸,她的所有家人全都在灾难中死于非命。此时,久世家的当任家主久世夜舟找到了她,并希望她能和自己一同回到久世家成为刺青之巫女。这时要还在外地,而当他闻讯急忙赶回来时,零华已经随久世夜舟回到了久世家,并且……已经举行了刺魂之仪。

要来到了久世家,但他却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其实就是自己的真正家族。知道他真实身分的只有一个人——久世镜华和其他人生下的女儿雨音。

还不满十岁的雨音正是四位镇女之一,而由于母亲曾向她讲述过一切的缘故,所以当她一看到要戴的那个耳环时就明白,眼前的这个青年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

在雨音的暗中协助下,要通过秘密通道来到了举行刺魂之仪的刻宫,并且更是来到了奈落之底亲眼见到了全身已经刻满了刺青,四肢被钉在地上进入了沉睡中的恋人。

而在不久之后,破戒发生了。

而且,是前所未有,根本就无法进行弥补的破戒……

在巨大的盛怒与恐慌之下,久世夜舟也是下令其他三位镇女处死了雨音,然后挑选集合来自各地最优秀的寺院神社工匠,希望他们在建造一个巨大的屋邸将久世之宫包围起来,以将自己家族封印在黑暗中的方式来封住因为破戒所导致的刻宫溢满的瘴气。而这个巨大的屋邸则被称为“狭间之宫”。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似乎那个叫做久世零华的女孩变成了一个以人类的力量根本就无法对付的强大的怨灵,我想怜你也对在梦中见到的那个浑身刺满青色纹身的长发女子有着很深的印象吧……”萤继续说道,“久世夜舟的计划可以说是基本上成功了,当狭间之宫被建成后,零华以及来自于黄泉的怨念都被封印在了宫内,不会溢出到现世中,之后除了工匠头外,所有参与过这次建筑的工匠都被杀死并作为祭品以保守秘密,而久世家也自此永远沉入了黑暗中……”

“但是,为什么这些年来总还是会有人被恶梦拉入狭间之宫呢?”怜忍不住问道。

萤点了点头,说:“这也是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我想,大概问题还是出在那个叫零华的女孩身上吧。”他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窗边,然后转身看着怜说道,“也许是因为她的怨念实在是过于强烈,所以即使那个空间被牢牢封印住,她依然能通过梦的力量影响到那些对死去的亲友抱有强烈思念之情的人。如此看来的话,如果不解决她的话,那这场悲剧将会永无休止。”

“解决?”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怎么解决?”

“再举行一次刺魂之仪。”

萤的这句话让怜浑身一震,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在梦中再举行一次刺魂之仪。”萤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已经仔细研究过了,当初之所以会破戒,惟一的可能就是久世要拔掉了刺在零华四肢的刺青木,不然的话她根本就不可能像这样在狭间之宫四处游荡。不过,她作为人类的的本体一定还静静地沉睡在奈落之底,既然这样,只要我前往那里将刺青木再度刺入她的四肢,那样说不定就可以令一切都得以结束了……”

“太危险了!”

怜大喊了起来,但萤却摇了摇头,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称得上是‘危险’的了。做了的话,我们还有一丝生存的希望,而深红和零也将从沉睡中被唤醒;而如果不做的话,便只有坐以待毙一途而已……”

他昂起头长吐了一口气,然后微笑着看着怜说道:“今晚让我睡在这里的沙发上好吗?我希望明早醒来的时候,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怜默默地点了点头。她并没有说出“请保重”之类的话语,对于随时都有可能坠入永远的梦的他们来说,“保重”这个词实在是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