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尘土飞扬的黄土公路，像蛇一样弯曲着身子从黑幽幽的山沟里爬出来，尽是坡坡坎坎，坑坑洼洼，拉煤的卡车一路颠簸，沿途洒下一块块碎煤。
来自附近不同的村子妇女和孩子背着箩筐，拖着又黑又矮的不知疲惫的影子，一路捡拾着。
走在最后边的是一个最矮小的女孩，她瘦弱，又黑，又小，背着最大的箩筐，她扎着两条羊角辫，别着一束不知命的野花，光着的脚丫粘满了黄土和碎煤，伸出脏兮兮的的小手不停地捡拾着。
她抬头望着跑在前头的妇女和男孩子们，她想加快脚步追上她们，她想捡拾大块的煤块，可她的个头太小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今年有多大？
她的一次次努力，还是被甩在后头。
又一辆装满煤的卡车颠簸着跑了过去，几块鲜亮的煤块滚落了下来，砸的小女孩脚生疼，高兴地喊叫了一声，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表达什么。
背着满满一篓子煤，不知走了多少里路，前面有个镇子，一排排高大的灰色的平房里是一个个商铺。
这个大叔很好，每次都会收她的煤，有时候大叔不在，煤就卖不掉，她只好背回家，她家里是不烧煤，她的家人感觉烧煤很奢侈，她的家里一直烧柴禾。
大叔从地上抱起小女孩的篓子，把里面的煤随手倒在了煤炉旁边的地上，拉开了油乎乎的抽屉，从一堆皱巴巴的纸币中拿出一张递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飞快地接过这一张纸币，向麻子老板笑了笑表示感谢，纸币折叠好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口袋。
走一截路便摸一下，然后笑笑。
她认识自己口袋里的那一张带着神奇图案的纸币，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喜欢这种花花绿绿的纸，她还知道每一张不同图案的纸币都可以买东西。
小女孩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家，她放下自己的篓子，面对一个满脸阴郁，满脸粗黑胡子的父亲，她从口袋里掏出今天的一张沾满汗水的纸币，这张纸币很快落入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掌里。
一个女人走了过来，那是她的母亲，用手比划着告诉她吃饭。
她没忘记去水盆里洗一洗又脏又黑的小手，不洗的话，会没有饭吃，还会被骂。
虽然手指上的裂口在疼痛的滋滋做响，她很快忘记了疼痛，在自己的两个上学的姐姐旁边找了个位置坐在角落，她的身边还有父亲、母亲和一个弟弟。
母亲一边呵斥她们争抢一边给弟弟夹菜，她比两个姐姐吃的多，因为两个姐姐不用去捡拾煤。
她也不想拾煤，那个运煤的大大的会呜呜响的东西很可怕，她想要和姐姐们一样看那个叫书一样的东西。
两个姐姐吃完饭后，父亲便会点亮一盏灯，两个姐姐爬在油灯下开始读书写字。
她每次都要走过去，用羡慕的眼睛看着两个姐姐和她们的书。她也想去读书，但她意识到自己和两个姐姐不一样，和家里所有的人也不一样。
她看着家里的每一个人的嘴巴都在动时，她就着急，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想喊叫可是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喊出来，焦急的，恐惧着，睁大着眼睛。
一家人用不舒服的眼神看着她，她感到不舒服，胆怯羞愧地低下头，她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夜色浓重时，小女孩会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满天的闪闪向她眨着眼睛，没有人告诉过她，为什么天上有个会发光的东西有时像烧饼一样圆？有时像镰刀一样弯？风吹着小女孩的羊角辫，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月亮的光泽。
一张大床上睡着父亲、母亲和弟弟，一张小床上睡着两个姐姐，她一个人睡在两个姐姐写字读书的长木板上，她要等两个姐姐都上床睡后，才敢去自己的位置睡觉。
她要比两个姐姐矮，也黑，她的腿脚和胳膊却比两个姐姐粗壮，小女孩很高兴，因为可以多捡些煤，姐姐这样子恐怕都背不动箩筐，小女孩欣慰笑了一下，姐姐和弟弟的手上没有伤疤，而她的手上不但有伤疤，还有和父亲一样的肉茧，她讨厌这些伤疤，不知道为什么，她喜欢姐姐那样的手和光滑的脸蛋，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去扣那些伤疤，会疼，但她乐此不疲，她从记事起就开始用自己的手换一口饭吃。
每次睡着后，她都会做一个梦，很甜，比她偷吃弟弟掉在地上的糖还要甜，没有人知道她梦到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在笑什么。
她突然被母亲推醒，她知道天已经亮了，她看着两个姐姐洗完脸后，也学着她们用过的水洗自己的脸。
父亲吃过早饭出门了，两个姐姐背着书包也出门了，她不知道父亲去做什么，她想跟着姐姐一起出门。
就是每次她被两个姐姐生气的推到一边，她知道她的姐姐想跟她玩游戏，便跑上去，咿咿呀呀的，在次被推到，眼里含着泪，她看着母亲用手语指责她，她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不过她知道只要背起自己的箩筐，母亲就不会生气。
背篓越来越沉，压得小女孩驼着背走路，尖利的小石子硌在她的脚掌上，她感觉不到疼痛，拿着小石子都划不破她脚上的老茧。
每次她看着别人篓子里的煤比自己的篓子里的多，她就会着急，那是我的，你们不许抢。
又一辆呜呜颠簸着跑了过去，飞扬的土尘滚呛的小女孩眼泪顺着小脸上的灰尘流了下来。
她讨厌那些大个头的男孩因为他们会抢她的煤，野兽般的眼睛狠狠地对视着自己的竞争者。
这些光着脚丫的男孩子会用手指指着她，还会笑，她看到他们笑，自己也会学着裂开嘴来笑，然后捡拾地上的一块石头狠狠的砸向他们。
月亮最圆的时候，一家人会坐在一起吃饭，没有人告诉她今天是什么节日。
她只直到这天母亲把一块比烧饼小的圆饼切分成四块，先给弟弟一块，然后给两个姐姐每人一块，最后那一块是给她自己的。
桌子上还有咕咕的肉，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杀掉咕咕，咕咕很听话，每天都会叫，而且不会欺负自己。
不过她喜欢吃咕咕的肉，也不知道为什么闻到肉香就会流口水，她伸手就想去抓，她的手被母亲打了一下，她直到自己错了，就拿起筷子去夹，她的手又被打了一下，筷子从她的手中打落在地上，她不知自己又错在哪儿？
她不敢再动，用眼睛看自己的姐姐，她们正用鄙视的眼睛斜看着她，她去看父亲，父亲用手指了指掉在地上的筷子，她想了半天，就小心翼翼地低弯下头捡拾起筷子，在自己的左衣袖上擦了擦土尘，举起来给父亲看，没有脏，很干净，她等待着母亲，她害怕自己会被取消吃咕咕肉的权力。
小女孩最终吃到了肉，那是在所有人都吃到肉之后，她知道弟弟吃的肉最多，她讨厌弟弟。
弟弟也有了自己的书包，他和两个姐姐一起快快乐乐地出门，快快乐乐地回家，他们坐在一起读书写字，她更讨厌他了，那是她的书包，应该轮到她去上课。
她听不到她们的读书声，也听不到别人在她面前议论些什么，她会用眼睛去看会用心去猜，她还是有很多事不明白。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慢慢地长高，为什么自己长高了。那个箩筐不会长高，为什么那些黑黑的东西会有人要，那些红红绿绿的纸为什么可以买好多东西。
下雨的时候，她会坐在门口看一串串的水珠从屋檐上垂落下来，一个个水泡在地面上闪现又很快消失，她会去找一个个的孔洞，撅开，会有一个小虫子，她不喜欢，因为这个小虫子有翅膀也不会飞，它们很不舒服，每挖出一个，她会把它扔进一个小水盆里，可以用来换花花绿绿的纸。
每次下雨，她做什么，都不能让母亲满意，母亲就不停地打她，嘴里不知说些什么话，她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她含着泪祈望雨停，她愿意每天背着篓子捡拾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