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明治四年(1872)九月,一辆马车绕过东京上野公园,朝外务省驶去,胶皮轮子在土路上轧出“嘎嘎”的声响。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位是外务省翻译官郑永宁,一个是美国驻大清厦门领事李仙得[7]。郑永宁是旅日华商的后代,父母是中国人,他受过西式教育,汉、日、英三种语言讲得都很流利。李仙得的本名叫鲁迦德,他参加过美国南北战争,作战时被打瞎了左眼,战争结束后被美国政府派到中国,做了六年厦门领事,他懂汉语,但汉语带有浓重的洋腔和闽南味,听起来有点不伦不类。在中国工作期间,他自己起了好几个中国名字,姓李,名义礼,字仙得,号善德。此人年约四十,棕色头发,棕色连鬓,下巴剃得黢青,头戴黑色礼帽,身穿厚呢黑西服,一只黑色眼罩斜扣在左眼上,配上一只鹰钩鼻子,猛一看就像一只黑老鸹。他用右眼扫视着两旁的街景,他随身带了一只皮箱,里面装满了关于中国的资料和笔记。
他本应取道日本返回美国,没想到在横滨一下船就受到日本外务省少臣柳原前光的热情接待,请他出任日本外务省顾问,参赞对清事务,授准二(二等顾问)官衔。日本政府情意之盛礼遇之厚俸禄之高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他回美国点着灯笼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职务——他的领事任期已满,回华盛顿仅是履行手续——思来想去,接受了聘请,写了一封信,请美国驻日本公使迪龙转呈外交部。此时,李仙得正在郑永宁的陪同下前去拜会外务卿副岛种臣。
李仙得每次经过日本都感到这个国家在悄然变化,扎扎实实有条不紊。上野公园原是皇家园林,现在人人都可以出入闲游,密密匝匝的町屋群落里出现了一些砖石结构的半西式小楼,街巷墙壁上涂有“尊王攘夷”、“开国进取”、“王政复古”的揭帖(标语)。等级制正在悄然瓦解,政府用国债赎买武士的特权,穿和服打绑腿挎倭刀的武士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按现代兵役制组建的政府军。城镇的多数市民仍然穿和服,但西装开始流行,短发分头正在取代剃去一半的阴阳头,马路上到处都是背着书包的孩子——明治天皇颁布了《学制》,在全国强制推行四年制教育,煌煌圣命一下,各地立即大办学寮,不少学寮非常简陋,毕竟已经起步,所有学寮的门口都挂着白底红心旭日旗。中日两国都在搞实业兴产,但大清皇帝把重要产业控制在政府手中,推行“官督商办”,民间商贾只能附股于官股,发展十分缓慢;日本却开放得多,到处都有各大家族兴办的铁工房木器厂织布坊面粉厂,不时可以听到火轮磨的“突突”声和汽锤的敲击声。三十多年前,中日两国全都闭关锁国,但中国是内陆国家,闭关锁国比较彻底,日本是海洋国家,一直留着一道门缝,允许荷兰人——只允许荷兰人——在日本定居经商传授“兰学”,日本的豪门世家以聘请荷兰人来家讲学为荣。在这样的背景下,日本推行明治维新开国进取的国策比清国顺利得多。
马车停在一座砖木结构小楼前,郑永宁引着李仙得进了客厅。外务卿副岛种臣和外务少臣柳原前光早就候在那里。副岛种臣三十九岁,端庄凝重气宇轩昂,刚刚剃过胡须的脸上泛着黢青,投足举手彬彬有礼,一看就是老练的外交官。柳原前光只有二十二岁,乍一看像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但此人不可小视,他是门第显赫的日野世家长门子,十八岁就率领东海道先锋队参加戊辰战争,为“尊王倒幕”立下赫赫大功。日本高官普遍年轻,除了少数人外,掌控枢机的公卿们都在四十岁以下,二十多岁的少臣少丞们也不乏其人,相比之下,清国衙门的官员则显得老气横秋。这也难怪,在某种意义上,“尊王倒幕”运动是锐气十足的年轻人与枯眉寿眼的老年人的战争,年轻新贵们取得了胜利。
一番寒暄后,双方分宾主入座,一个浓妆艳抹的侍女为客人端上茶来。
副岛种臣语气平和,“敝国开国以来,广求异域人才。阁下既有军旅阅历又有外务经验,仆早闻阁下大名,今日方得幸会。有件事情想讨教,请阁下不吝赐教。”
“嗯,我甫一下船就受到贵国盛情接待,本人愿意为贵国效力。”李仙得睁着独眼打量着副岛种臣,他是“尊王倒幕”的功臣,天皇颁赐了子爵封号,位列华族。
“阁下久任厦门领事,对解决漂流民问题一定很有经验。”所谓漂流民,专指在海上遇难漂到台湾岛上的人。
李仙得答道:“清国洋面有各国商船往来,大海行船凶险难测,年年都有遭遇海难的。漂流民以日本人和朝鲜人居多,也有吕宋人、新加坡人和欧美人。”
“据仆所闻,五年前有一艘美国商船在台湾洋面遇难,船民漂流到台岛南部,半数漂流民被台湾番民杀害。贵国政府饬命阁下前去救援。请问阁下是怎样处理那次事件的。”
李仙得对那次漂流民事件记忆犹新。1867年,美国商船“罗佛”号在台岛附近遇难,一部分船员上岸后被番民杀害,一部分被当作人质,要家人出银赎回。台湾府把消息报告给福建布政使潘霨,李仙得获悉后请求布政使协助营救,潘霨却颟顸敷衍,说台岛只有东部才归清国政府管辖,西部是清国政府‘政教不及’之地,爱莫能助,但出于同情,还是给了他一份勘合,要他渡海找台湾府协助解决。他到台湾后,台湾府的回答大同小异,说当地番民分生番和熟番两种,熟番归政府管辖,生番居住在荒蛮瘴疠的中南部山区,是‘政教不及’之民。台府官员同意协助他与番社取得联系,至于如何救赎,则要由他自己与番社头领谈判协商。经过几番磨难,他才见到番社头领。福建藩司和台湾府官员所言果然不虚,番社头领自称是台岛上的原住民,不是大清臣民,李仙得付了一笔银子后才把活着的美国漂流民赎回。李仙得在台湾盘桓了将近一年,对当地的历史地理风俗吏治做了全面考察,整理出整整一箱资料。他是最了解台湾情况的洋人。日本人肯于高薪聘请他出任外务省顾问,显然与这番经历有关。
柳原前光拿出一张台湾地图,“阁下,您能否标出何处是清国政府设县治理的区域,何处是番域,还有‘罗佛’号的遇难地?”
李仙得仔细看了看地图,“贵国政府对台湾知之甚少,有些山脉河流城镇番社的方位不够准确。”他用一支红笔勾出几处明显的错误,在地图中央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虚线,然后把“罗佛”号的出事地点标在图上。
副岛种臣拿出一个卷宗,抽出几份档案,“五个月前,敝国大藏卿伊达宗城前往北京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草议《日清修好条规》,柳原前光少臣也随同前往,他偶然得到一份清国政府编发的邸报,上面登载了琉球漂流民事件。”他把邸报递给李仙得,上面有红笔勾圈的文字:
同治十一年二月二十五日福州将军兼署闽浙总督文煜奏报:同治十年十一月八日,琉球国漂流民在台湾被杀。据难夷岛袋供:同船上下六十九人,伊是船主,琉球国太平山岛人,伊等坐驾小海船一只,装载方物,往中山府交纳,事竣,于十年十月二十九日由该处开行。是夜陡遇飓风,漂出大洋,船只倾覆,淹毙同伴三人。伊等六十六人凫水登山,十一月初七日,误入牡丹社生番乡内。初八日,生番将伊等身上衣物剥去,伊等惊避保力庄地方,生番探知,率众围住,上下被杀五十四人,只剩伊等十一人,因躲在土民杨友旺家,始得保全。二十一日,将伊等送至凤山县衙门,转送台湾县安顿,均蒙给有衣食,由台护送来省,现在馆驿等供,由布政使潘霨造册,详情具奏,声明:牡丹社生番,围杀球夷,应由台湾文武前往查办等情前来。
李仙得粗通汉话,阅读能力却不逮,郑永宁逐字逐句将邸报上的文字译成英语。李仙得仔细听罢道:“此事我听福建藩司潘霨大人说过。琉球是清国属国,依例应由福建藩司与琉球国共同处置,将漂流民礼送回国。此事与贵国有何干系?”
副岛种臣狡黠一笑,“阁下此言差矣。琉球是日本属国,自然与日本有干系。”李仙得立即醒悟出这里暗流潜动,隐藏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名堂。“嗯?愿闻其详。”
副岛种臣的话讲得斩钉截铁:“琉球国于庆长十四年——即西历1609年——被萨摩藩征服,每年向萨摩藩缴纳米贡,延续至今已有二百六十年。天皇陛下统一各藩后,萨摩藩的属国自然是日本属国。”李仙得思忖片刻道:“据我所知,自西历1372年起,琉球就是中国明朝的属国,明清更迭后,琉球一直与清国保持着贡封关系,屈指算来有五百年之久。”
副岛种臣道:“问题就在这里。琉球乃区区三岛小国,地少人稀,在日清两个大国之间玩弄着一仆二主的把戏,苟且生存。去年敝国废藩设县。考虑到清国与琉球尚有封贡关系,只削去琉球王尚泰的国号,未撤去王号。四个月前,琉球派使臣尚健参朝天皇,天皇陛下正式颁旨,封琉球王尚泰为藩王,列为华族,降琉球国为琉球藩,饬令他废止与清国的封贡关系,并将琉球藩划归鹿儿岛县管辖。”说到这里,副岛种臣话锋一转:“日本的几十个藩都没有‘王’号,只有琉球保有‘王’号,这是权宜之计。”
李仙得仿佛听到一声晴天霹雳,日本降琉球“国”为“藩”已有四个月,他在中国竟然从未听说过。“此事清国有何反响?”
“尚未知会清国。”
李仙得脑子转得飞快,此事迟早要大白于天下,不难想象,接下来就是一场龙争虎斗,说不准会把西太平洋染成一片血海!李仙得周游世界走南闯北,是个猎奇心极强的人,他是天生的冒险家,既喜欢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又喜欢在异国他乡纵横捭阖,美国内战结束后他再也没有驰骋疆场的机会,解甲从政做了外交官,而侵渔琉球兵略台湾正好为他提供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听罢副岛种臣的譬讲,他仿佛听到了军号声,被撺掇得一颗心“怦怦”直跳。他抬手扶正了黑眼罩,“贵国聘我出任外务顾问,就为这件事吗?”
“正是。”副岛种臣满怀期待地注视着他的独眼。日本不会聘一个残废笨蛋出任政府顾问,他们早就调查过:李仙得兼有军事经验和外交阅历,吃苦耐劳勇于涉险,对清国各地特别是台湾了解得非常透彻。
李仙得小心翼翼道:“贵国天皇拓土开疆雄心万丈,本人深感敬佩。但贵国吞并琉球必然与清国发生冲突。”
“仆当然知道,清国说琉球是它的番属,毕竟口说无凭。”
李仙得一脸嗟讶:“嗯,何以见得?”
“琉球臣服于清国出自传统,并无协议。”副岛种臣说得斩钉截铁。
李仙得颇为慎重:“嗯?”
副岛种臣道:“仆赴清国签订修好条约时,清国总理衙门的官员说,签约是泰西诸国的行事方式,不适合亚洲诸国。几百年来,清国与日本、朝鲜、琉球、越南等国历来按‘大信无约’方式行事。但敝国一再要求签约,清国总理衙门才勉强同意。由此可以推断,在此之前,清国与日本‘大信无约’,与朝鲜和琉球等国也‘大信无约’,所谓‘番服’,全系没有条约的惯例。故而,谁签约在前,谁就占得先机。敝国与琉球签约在前,可谓后来居上捷足先登。”
李仙得明白了,眼前的几个日本外务官都是野心勃勃的人物,他们不仅要征服虾夷(北海道的旧称,当时尚未纳入日本版图),还盯着清国的台湾,俄国的北虾夷(库页岛)和千岛群岛,眼下正在寻找法理依据,准备拓土开疆。他思忖片刻道:“贵国得琉球易,得台湾则难,至少在法理上不会顺畅。”
“请阁下直言。”
“依照我们欧美人看待世界的方式,拓土开疆必须有足够的法理依据。”
“愿闻其详。”副岛种臣一脸正色。
“所谓依据有三,一是发现论,二是种族论,三是主权论。发现论认为,谁先发现某块土地或岛屿,谁就是那块土地或岛屿的主人。按照这种理论,台湾是荷兰人最先发现的,贵国的虾夷和北虾夷也是荷兰人最先发现的——当然,这是十五世纪至十八世纪欧洲人的普遍观念,贵国不同意,清国也不会同意。”副岛种臣淡淡一笑,“这是欧洲中心论的观点。”但没有反驳,因为李仙得自己就否定了这种理论。
“其二是种族论。我不是人种学家,台湾岛上的番民来自哪里我至今没有考察清楚,他们可能是千百年来各地漂流民的后代,有人说来自浙江,有人说来自福建,也有人说来自吕宋或印度尼西亚,不排除有少数人来自琉球和日本——这只能由人种学家去考察。不论怎么说,台湾与大清国陆地近在咫尺,多数番民来自清国是不会错的,故而台湾番民与日本关系小,与清国关系大。这恐怕也不能作为贵国索要台湾的理由。”
郑永宁一字一句地翻译,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全神贯注地聆听。
“其三便是主权论了。贵国政府要拓土开疆占取台湾,恐怕只能从这里入手。台湾的现状与贵国的虾夷相似,与美国的红番(夏威夷)也相似。凡是对一块领土提出要求,必须具备四项条件:一为土地,二为人民,三为政府,四为主权。虾夷和北虾夷有土地有人民,但是,当地的阿伊奴人不肯臣服于贵国天皇,也不肯臣服于沙皇。阿伊奴人尚处于原始部落状态,这两座荒蛮之岛也没有政府。贵国若先行一步,虾夷和北虾夷就是贵国领土,沙皇若先行一步,它们就会成为俄国的口中餐。”
副岛种臣道:“敝国正在解决这个问题,征服虾夷只是迟早的事,征服北虾夷虽有难度,敝国也不会放弃,俄国正向北虾夷移民,我国也在向那里移民。”
“刚才我说到荷兰,不管荷兰人怎样占台湾为己有,抢的夺的还是偷的,他们都在那里建立了第一个政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在西历1624年。荷兰人向那里迁移了数千居民,修筑了两座城堡,一座叫热兰遮城(Zeelandia),一座叫普罗文查城(Provintia),还派驻了一支五百人的常备军,使台湾南部成为有土地有人民有政府有主权的地方。但是,郑成功在1662年打败了荷兰人,他与荷兰总督揆一(Frederic Coyete)签订了交接台湾的十八款协议。这份协议应被视为政府协议。郑成功在台湾设了一府二县,使那里成为土地人民政府主权兼有的地方。不幸的是,他的政府是短命的。1683年,清国的康熙皇帝打败了郑成功的后代,将台湾收归清国。在这种意义上,台湾应当是清国的属地。”
“我提醒阁下,郑成功是日本人。”
李仙得吓了一跳,“郑成功是日本人?”
“是的,他出生在我国的肥前平户,他的母亲是我国武士田川氏的女儿。”
李仙得明白了,日本人要寻找一切借口纳台湾于囊中,甚至不惜扭曲历史。“这只能说明郑成功有日本血统。据我所知,郑成功的父亲是福建南安人。最重要的是,郑成功是用明朝永历皇帝的年号签署协议的,既不是用个人名义,也不是用贵国天皇的名义——所以,台湾应当是清国的领土。”
“阁下的意思是,敝国不能在台湾拓土开疆?”副岛种臣有点失望,脸上挂了一层霜。
“不!清国收复台湾后,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李仙得的独眼幽光一闪,“清国打败了郑军,消灭了反清复明的势力,但当时许多大臣认为,台湾孤悬海外,统治不易,反受其累,主张放弃台湾留守澎湖。但有个叫施琅的将军认为,台湾虽为一岛,却是东海数省屏障,一旦弃守外力必至,反成乱源。康熙皇上才决定将台湾划归版图,设一府三县,即台湾府及下辖的诸罗县、台湾县和凤山县。但是,康熙皇帝下了禁海令,不仅严禁臣民移居台湾,还把郑氏后裔和十万岛民迁往大陆,致使台湾人口减少近半。清国皇帝也没有派兵征服番民番社,台岛官员严禁大陆人向东部拓展,于是就出现了眼下的状态:台湾东部是清国‘政教不及’的地方。福建布政使藩霨和台湾府的官员们都承认这一点,岛上番民也认为他们不在清国治下。”
副岛种臣眼睛一亮,拊掌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所谓‘政教不及’就是有土地有人民,无政府无主权,番民居住地是否属于清国版图就有了疑问!”柳原前光会心一笑,“出了琉球漂流民事件后,敝国大臣们议论纷纷,有出兵讨伐台湾番民之说,但朝议未臻成熟。天皇陛下以确定生番是否属于清国版图为先决条件,目前还没有定论。”
李仙得不疾不徐道:“但是,空口无凭。潘霨和台岛官员们说过‘政教不及’,我却没有文字记录。从法理角度看,这算不上充足证据。”
“嗯?依阁下看,怎样才算充足证据?”柳原前光颔首问道。
李仙得道:“二位都是外交官,经常有机会与清国总理衙门接触。不妨以琉球事件为借口向清国提出质询。但质询要巧妙,要从总理衙门的官员口中套出‘政教不及’或类似的言质来。”他把“言质”一词说得极重,“若能把言质写入条约,那是最好不过的;若不能写入条约,起码要写入会谈纪要。”
柳原前光眼中闪出一丝喜悦的微光,“言质!妙极了,有了言质,才有出兵台湾的理由!”
副岛种臣道:“听说阁下考察过清国的福建船政局和福建水师。仆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阁下:清国船政局和水师的实力如何?敝国若出兵台湾,清国会采取什么行动?”
李仙得站起身来,从皮箱里翻出一个卷宗,抽出一沓照片。“清国是大陆国家,贵国是海洋国家。若以陆师论,贵国比不了,若以海军论,贵图不弱于清国。请看,这是清国的福建船政局照片,它是法国人日意格等洋员帮助建的,也是清国唯一的现代化造船厂。它四千工人,设有打铁厂、拉铁厂、转锯厂、截铁厂、铸铁厂、模厂、轮机厂、水缸厂、木工厂、木料厂、炮厂和舢板厂,还有四个船台一个船坞,能造一千六百吨以下的汽机风帆双动力木壳轮船。”
几个日本官员像窥见瑰宝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仔细传阅那叠照片。
李仙得又抽出一张照片,“这是该船局造的第一艘兵轮‘万年青’号,法国人达士博监造,舰长七十九点三三米、宽九点二七米,风帆面积九百六十二平方米,排水量一千三百七十吨,配置锅炉两座,立式双汽缸蒸汽机一座,汽机是从英国采购的,动力一百五十马力,航速十节,挂帆顺风航速十五节,装有六门五点五吋前膛炮,1871年4月竣工。”他又翻出第二张照片:“这是该局造的最大军舰‘扬武’号,去年下水,排水量一千五百六十吨,二百五十马力,航速十二节,是福建水师的旗舰。”
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接过照片仔细观看。
接下来,李仙得拿出大清“湄云”号、“福星”号、“伏波”号等大小兵轮的照片,每张照片背面都记有舰长、舰宽、吃水、马力、航速、风帆面积、舰载火炮的数据,所有数据都精确到厘米,连兵员数目和管带姓名都记得一清二楚。显而易见,他是个很仔细很有心计的人。这些图片资料原本是要带回美国的,现在他交给了日本人。
副岛种臣、柳原前光和郑永宁的脸笑得像菊花一样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