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先前的气头上,没来得及随他的话题转变心情,“总经理出差,过几天才回来。”r
“哦,抓紧吧,我今天跟局长说了把你弄到档案室的事儿,他说只要你愿意就行,他好像挺了解你,说就怕你受不了这份枯燥。”r
我敷衍地笑了笑。r
肖勇定了定说:“对了,下午急着回家干嘛?”r
“去看了看他,情况越来越不乐观……,真希望他早点解脱,省的受罪。”我希望这个话题多少能够缓和一下我们之间的紧张气氛。r
他听了像撞了地雷,“那你还回来干嘛?让你妈一个人守着?”r
我压着火,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拜托你别这么一惊一乍好不好,他女儿回来了。”r
“那你今天也不该回来,好歹要守一夜嘛,就算不是亲爸爸,也应该做做样子宽慰一下你妈的心。你倒好,还有心思去参加朋友聚会……”r
我终于忍不住了,一脚急刹踩在路边。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他毫无准备,身子剧烈地往前一扑,差点撞到头。他有点愤怒地看着我。r
车子顿时安静起来,我铁青着脸,直直地看着前面。r
一秒、两秒、三秒……r
“砰”!门重重地关上了。r
我默默地坐在车里,全身的血液冰凉。r
我刚出现在桑干河大厅,就看见齐齐在对面的卡座里乐不可支地直拍巴掌,接着,向丰收有些不情愿地从钱包里拿出五十元钱给齐齐。r
齐齐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带他来。”r
“是吧?”我装得镇定自若,“他临时有任务。”原来他俩在打赌,赌肖勇来不来。r
“也罢。不是一个道上的人。故作深沉,比黄格选刚出道的时候还忧郁。”齐齐扔给我一根烟,“换人换人,你要跟他结婚了,迟早内分泌失调。”r
我笑了笑,随即猛地夺过她手里的钱,“人家马上成家立业,你就省省吧。”r
向丰收笑嘻嘻地接过钱,边往钱包里塞边说:“还是依依明白我。”r
我凑上齐齐递过来的打火机,“相亲的人呢?”r
齐齐朝前指指,“我也没看到,据说一来就去卫生间了。”说完踢踢向丰收说,“没什么事儿吧?”她说着,突然收回了脚,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一看,对面走来了个女的,高高的个子,白色连衣裙,白净秀气的脸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端庄大方更自信。r
向丰收见状,赶紧起身让座,随即指指我俩手里的烟,我和齐齐对看了一眼,撇撇嘴,灭了手里的烟。r
“她叫闵文。市二中的英语老师,闵文,这是我同学齐齐,这是依依。”r
“大家好。”闵文冲我俩灿烂地一笑。r
女人虚荣心都强,因此女人和女人第一次见面总习惯暗暗对比。闵文往那儿一坐,我感觉自己彻底给比下去了。她皮肤比我白,学历比我高,工作比我体面,就连说话那神态,不扭捏不张扬,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最最重要的,是她尚未结婚,正尽情享受着即将到来的甜蜜恋情,就凭这一点,我就黯然失色了。再看齐齐,也有一丝失意,玩弄着手机,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我不知道闵文此时怎么看我跟齐齐。r
向丰收见齐齐把电话按的山响,便说:“要不把江昊叫来吧,我一个男人多没意思。”r
齐齐说:“我叫他不会来的,要叫你叫吧。”r
向丰收于是拿出电话,“他来了你可不许板着张脸啊。”r
向丰收打电话时,我一个劲儿地祈祷江昊别来,他一来就我成单的了,多凄凉啊。齐齐听说江昊一会儿来,嗔怪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他不来呢。”r
向丰收看着我,“要不,我问问勇哥忙完了没有?”我假装着急地说,“别别别,他来了气氛就不好了,算了吧。”我担心肖勇不给向丰收面子,我比现在当灯泡更难受。r
江昊来了以后,我赶紧让了位子,这样一来,向丰收和闵文坐一边,对面是齐齐和江昊两口子,我单独一个人坐在一边,越看越孤单,越看越凄凉。r
大概闵文不喜欢喝酒的男人,或者是为了给闵文留下一个好印象,向丰收没有拿酒,每人给了瓶饮料了事,就连江昊也不例外。这还不止,他专门拿了双筷子放到一边,用于给闵文夹菜,体贴入微,无微不至。我和齐齐不停地偷偷做呕吐状;但齐齐讨好江昊的样子也让我咂舌,一会儿问江昊抽不抽烟,一会儿问江昊吃不吃这吃不吃那,好像江昊是个智障儿。我暗暗摇着脑袋,为齐齐和江昊之间表现得对于突出的男尊女卑表示沉痛哀悼。r
吃了一半,江昊接了个电话,然后说:“实在是抱歉,我得先走了。”r
向丰收说:“兄弟,不合适吧,我好不容易请你吃顿饭总该捧个场吧。”r
江昊说:“还说,请我吃饭酒都不给喝一口,怎么吃啊。”r
“呵呵,这不是特殊情况吗。”r
江昊起身拿起包,“开玩笑的,兄弟,有批从黄山回来的游客在公司投诉,我得去处理一下。“r
齐齐说:“好的,去吧,回去的时候再联系。”我瞟了一眼齐齐,见她正努力地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r
江昊刚走,齐齐手里的叉子哐当一声落进盘子里,“真他妈想离。”r
我下意识地看了闵文一眼,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仍然平静地切着自己面前的牛排。向丰收急了,“哎哎哎,说点儿高兴的啊,他又不是做坏事去了。”r
“沉住气,不是已经开始作战了吗?要向着胜利的方向,勇往直前!继续努力吧!”我拍拍她的肩。r
“别拍了,我也是憋着气在打这仗,你说我们女的怎么就这么悲哀啊,结婚前自信高傲,身后追着一大堆,全低眉顺眼的,一旦结了婚,就想着千方百计地讨男人高兴,就说我现在吧,别看我一副胜利在握的样子,其实我心里特别悲凉,凭什么就该我们处心积虑啊,唉,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单身。而且,婚后的生活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浪漫多情,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烦都得烦死,你看看那些结婚前有修养有出身的女人,婚后还不都是蓬头垢面忙家务、粗声大气地训孩子,伺候老的,照顾小的,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时间长了,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了,也怨不得男人厌倦你。”r
齐齐开始倒苦水了,我心里冷笑,你要自己不做伤害人家的事儿怎么会落到现在这地步啊?r
“太片面了吧,你留点口德好不好,别在这儿危言耸听。”向丰收敲敲齐齐的盘子,唯恐她的话影响到闵文,让他的第一次相亲就夭折了。他是煞有介事地说:“这老话都说了,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挑丈夫尤为重要。女人婚后幸不幸福,关键取决于男人对你的欣赏与尊重。好男人造就的婚姻,就是温暖的夜,挡风的墙,撒娇的窝。摊上了那种游手好闲没有责任心的男人,算你自己倒霉,嘿嘿,你们要是碰上我这样的男人,保准你们整天感叹社会主义好,牙好胃口也好,身体倍儿棒,吃……”r
“行了行了。”齐齐不耐烦地做了个刹车的手势。“照你这么说,我跟依依之所以婚姻不幸福,是没找对男人咯?这还得怨我俩的眼光有问题?什么逻辑啊?就算我找个新好男人,你能保证他婚后没有变化?哪个男人向女人求婚的时候不是说得天花乱坠的?你得用发展的眼光看,男人变坏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快得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你敢不敢保证自己以后就没个闪失?”r
向丰收着急地看看闵文,“这是怎么说话呢?至少我现在是好男人对不对?还有,我是我,别人是别人,别一棍子打死行不行啊?”r
闵文看看我们争来争去地,“也不见得是那一方的问题吧?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儿,责任也好,爱情也好,需要互相的理解和包容,不是哪一个人的事情。我妈常说,女人做了老婆,就得忍,忍得时间长了,男人就感动了。说什么女人一辈子就是过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不要做什么女强人,干大事的只能是男人,似乎在她们眼里,女人天生就是弱者。我觉得,他们那个时代的人生观和爱情观,对我们已经不起作用了,我们现在要是一味地忍下去,恐怕得让男人卖到越南去了。”r
闵文喝了一口果汁,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的理解吧,婚姻只是生命里的一小部分,女人如果把婚姻当成自己的终点归宿那就大错特错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指望守着男人过一辈子呢?搭上全部去爱一个男人,就等于是飞蛾扑火。这女人幸福的关键不再于婚姻,而是在于自我的独立。所谓独立,经济是第一,一个在经济上不依赖于男人的女人,才会有厚度。但女人终究得嫁人,生活的琐碎和俗套是婚姻的产物,对于这些,我们需要经营。”r
“你倒有点像专家呢。”向丰收说。r
闵文笑了笑,“我是未婚女性,也不太理解婚姻,都是我们大学同学说的。不过齐齐姐,恋爱讲究的竞争能力,婚姻注重的管理能力,你也不要对现在的婚姻失去信心,或许你真的用心经营了,兴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r
“怎么经营啊?对我来说太难了,光是为处理好一个婆媳关系,就相当于我推销一年的药,和他妈妈在一起待一分钟,相当于见十个大客户,再说了,结婚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了,干嘛还要上升到管理学啊,在单位,同事钩心斗角,说话做事要处处留心,已经够累了,回到家还得动脑子,什么事儿啊。”r
我若有所思,禁不住问闵文,“你所指的经营,包不包括为了维持婚姻所付出的牺牲。比如说,当男人觉得女人的工作不利于家庭稳定的时候,女人是不是就应该辞去这项工作或是改行,哪怕她有多么喜欢那份工作。”r
“千万别!”齐齐抢着说,“我想问一下,这女人是不是在外面坐台,贩毒,或者拐卖妇女?如果不是,纯粹是这个男的太自卑,女人喜欢的工作,为什么要辞了?这样就能稳定家庭?笑话!这个所谓的经营,必须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对方首先是尊重你的,就好比交流,双方必须是平等的,这是经营的基础。”r
闵文若有所思地说:“换是我,我也一定不会。女人如果仅仅是为了婚姻暂时的稳定而放弃自己的事业、人际关系、个人爱好,那我觉得太不值了,女人不该丧失自我。”她不以为然地看了看向丰收,“女人越是为此牺牲,她拥有的资本就越少,男人越是容易生厌,最终成为婚姻破裂的罪魁祸首。为什么说那么多升官发财的男人最后都想换老婆,就是这个道理……。”r
闵文的这番话让我觉得自己跟她之间的距离更远了。我在周媛身上找到的那点自信此时全没了。闵文看上去自信有主见,果断干脆,而自己呢,看似风风火火的,在关键问题的处理上却远远不及她。r
闵文吃完最后一口,擦擦嘴巴说:“不早了,我得先去学校。你们聊吧。“r
向丰收忙起身,“我送你。”r
“不用。”她提起包,冲我们笑了笑,算是告辞。r
五个人的晚餐,吃到最后,只剩三个人了。闵文一转身,齐齐便迫不及待地拿出烟,每人散了一支,“和淑女在一起真是不自由。”r
我说:“向丰收你小子挺能啊,一找就找个这么有思想有气质的女孩子。”r
向丰收推推眼镜说:“还不一定能看上我呢,他爸爸是人事局的副局长,我俩门不当户不对的。”r
我听了,低头点烟,悻悻地说:“条件很好啊,说不定提你一个副校长当当。”r
齐齐朝他眨眨眼睛说:“对,到时候能做主了,把学校的超市啊,食堂啊,全承包给我们,哈,那我们就发了。”r
向丰收叹一口气说:“刚认识呢,谁知道会不会黄牌啊?”r
齐齐叹了口气,我也有些压抑。齐齐说:“要不上点酒吧!”r
酒过三巡,我们依像往常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出桑干河。r
上了车,齐齐一个劲儿地问我车子哪儿来的,我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别有用心,便说,酒店一个同事帮我借的。r
她说:“当真,你发毒誓。”r
我说:“当真,撒谎了我生儿子没屁眼儿。”她这才作罢,开始闹着说不想回家,央求我们陪她去酒吧玩会儿。r
向丰收低低地说:“都回去吧,我们先送你。”r
车子到了楼下,齐齐靠在座背上一动不动,向丰收在后面拍拍她肩膀说:“到家了,快下去。”r
齐齐不耐烦地瞪了一下腿说,知道了,把这首歌听完了就走。r
天亮了又黑我过了好几岁r
心暖了又灰世界r
有时候孤单的很需要另一个同类r
爱收了又给我们都不太完美r
梦作了又碎我们有几次机会r
……r
孙燕姿的《同类》。齐齐靠在那里,眼泪顺着眼角偷偷地滑出来,我在微弱的路灯下,看得真切。r
齐齐上楼的时候,我把车停在那里,给肖勇发了条短信,问他睡觉没有。我总是这样,之前无比强硬,之后说服自己不强硬。——我担心自己为了赌一口气而失去更多。r
短信发出去后,我坐在车上等他回复,手机紧紧地被我握在手里,汗津津地,如一潭死水。r
向丰收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我旁边,他看着我,轻轻地问,“吵架了?”r
他这一问,我心里突然想受了极大的委屈,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说:“向丰收,你是不是很喜欢闵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