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妮子,这么说你妈？”说完轻轻掩上门,凑到我耳边说,“怕你有意见呢。”r
“都带家里来了还怕我有意见呢？自由恋爱？”我揭开锅盖看了看。r
她顶了下我脑门儿,嗔怪道,“小声点儿,死丫头!”她有些激动,像是有话要说,看着我若有所思,之后吞了一口唾液,转身去关火。r
“哪儿的？”我问。r
“你二姨介绍的,他们学校的老师。”她接过我递过来的碟子,盯着我,等着我问下一个问题。r
“比你大多少？”r
“大三岁。”r
“我看大你十三,比你显老。”r
“身体不好,他女儿和你差不多大。”r
“他老婆死了？”r
“没。”她拿出筷子边洗边说,声音突然沉了下去。r
“你伤心什么啊？还没结婚呢,都在替别人想了。”我撇撇嘴,忍不住笑。r
“没什么,……”她有点走神。r
二姨和姨父来了,我妈回过神,招呼我收拾桌子。r
屋子里突然热闹起来,因为是同事,他们很快聊起来,那男人总算有了搭话的人。r
五个人围着一大桌子菜。这是我离婚后,家里人最多的一次。不禁有点悲哀,我妈挺不容易,年轻就守寡,老了我还不能陪着她,的确是需要找个伴儿。r
“依依,去拿瓶酒!”姨父说。r
我妈早已经提着一瓶酒出来,“她啊,根本就不知道地方。”r
老头儿戴了一副眼镜,镜片的厚度让人联想到他的学识渊博,他总是时不时地看到我,我每次抬起头时,都见他赶紧把眼睛挪到一边,眼里却尽是心酸的失落,像是在压抑着什么。r
过了一会儿,姨夫说：“依依,敬你周伯伯一杯酒。”r
话说出来了,我也不能拒绝,毕竟对我妈来说,是一件喜事,我倒了一杯啤酒,“来,周伯伯,敬您。”r
他有点激动似的,忙端起杯子,一口干尽。r
“你也得干啊。”二姨指指我杯子。r
我刚要说喝不了,却见他笑了笑说：“没事,女孩子,少喝酒。”r
毕竟不像年轻人的约会,除了姨夫偶尔说点笑话逗我们哄笑一阵玩,整个气氛属于安静祥和型的。我妈时不时给他夹菜,他也不客气,很自然地拿碗接,看样子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再看看二姨他们,也都见怪不怪,话语里早已把他当成自家人了。r
男人断起酒杯,看着我说：“来,依依,喝一口。”r
“谢谢周伯伯。”我笑得很僵硬,抿了一口算是应付。r
“我女儿跟你一般大了。”他不着边际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有点激动起来,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杯子,嘴唇竟然颤动起来。r
我妈见状,用胳膊撞撞他,道,“别想她了,马上就要回来了,往后依依也是你的女儿。”r
我妈话音刚落,二姨也跟着说：“对啊,往后两个女儿围着你,要多攒点压岁钱哦。”r
“依依,吃了着顿饭,以后就不能喊周伯伯了。”我妈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恨不得要我这时候就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磕三个响头,大声喊一声爹。r
我笑了笑,没做声,心里很不舒服。我觉得她不应该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我的头上,——是她找老伴,不是我找爹,即使我要改口,也总得有个时间过渡吧。我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子,给颗糖果就能喊,我这么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况且我还有自己的亲生父亲,总得在心里给他留个位置吧？话说回来,我不太喜欢他。吃饭吃到现在,他不停地咳嗽,完了吐一口浓痰,一看就知道身体不太好。我不想我妈成他的保姆。我搞不懂我妈看的哪一点,找老伴儿无非图个说话的人,身体是最重要的,找个这样的,万一落个半身不遂的不是没事找事？r
二姨说：“你这是心理上的排斥,他挺好的,退休教师,人很实在,平时话不多。从现实来考虑,他提前退休了,有退休工资,还可以多贴着这个家。”说完,她看我一眼,“依依,你一定得对他好。”r
“干嘛说得这么沉重啊？”我不满地看了看二姨,朝门外瞧瞧,低声说,“早怎么没听说她要找老伴儿,不然我在市里给她找个得了。什么时候的事？”r
二姨叹了口气,“早该到一起了。”r
“是我平时陪她太少,也怪孤单地。”我知道二姨说给我听。r
“好好对他,当他是亲爸。”她轻轻顺着我额前的刘海,“以后也是一家人了。”r
我低着头,点点头。不管怎么样,我妈喜欢就行了,这比什么都重要。r
二姨她们吃完饭就走了,我冲我妈使了个眼色,进了卧室。r
“说吧。”我妈知道我有话憋着在,边关门边说。r
“他身体好像不太好。”我开门见山。r
“我知道。”我妈拢拢头发,低着头道。r
“那你是何苦？我不想你以后被他拖累,你身体也不好。”r
“也不是拖累呢,我们家没多少体力活,再说他就是喉咙不好而已,没什么大病。”r
“反正你自己想清楚吧,我是觉得,无非找个人说说话而已,身体健康一点的你少操心。”r
“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我们不像你们年轻人,找老公要面面俱到,我是从内心对他……,比较满意。”r
看到她较真的样子,我不敢再说什么了,我太了解她的脾气了,只要她自己愿意,我也不能太干涉。事实是,我妈的确需要人陪。r
“我是怕你吃不消,我没意见。”我搂过她的肩,“那你以后可就成了他保姆了。”r
“早有准备啦。”她难为情地笑。r
“晚上不走了吧？”出来的时候,我妈说。r
“明天要上班呢。”r
那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不早了,索性让她你快走吧,晚了路上不安全。”r
他很大度地朝我挥挥手,这一举动,让我似曾相识燕归来。r
心情突发地好起来,我开着刘老板的奥迪一路狂奔,路上接到向丰收的电话,他说要请我喝茶。r
自从上次喝完那顿酒后,我们就没再见面,不过他经常给我发短信,但全是一堆歪瓜劣枣的文字,什么天上的星星亮晶晶,月亮代表我的心；朋友一生一世情,没有朋友可不行。乱七八糟的,一看就不是原创,因此我也懒得回复。r
齐齐一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要我考虑一下他,她说毕竟我们是同学,没有代沟,彼此也都了解几分,比陌生人来得快；另外,她依然严肃地重复一个老话题,——女人离婚了不好找,好比买东西,现在若还挑三拣四,以后连断码的都没有。r
其实,我不是没有瞬间的假设,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我打消。主要原因有三个,一是我离过婚他未婚,这样多少对他有点不公平,总觉得我们不是平等的,像是我占了他多大的便宜,以后要结了婚,还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拿这说事儿；第二,我们是同学。同学之间的感情很纯粹,更多的时候像兄弟,人太熟了,下不了手；第三,尽管我不知道他有多少积蓄,但看样子不会很多,不然早想着买房子了,估计和我一样,一无所有,我俩配一起,也就是一盆清水煮面,这点倒是挺门当户对。r
因此,在一起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我是二婚,玩不起那种耗时耗力又没有结果的恋爱。r
停好车下来,看见向丰收在前面朝我招手,这一招手不要紧,我的脚不知怎么就一扭,人便重重摔在地上。r
向丰收跑过来扶我,笑得跟个野人似的。r
“你怎么跟个扫把星似的。”我有些气恼,对着他的胳膊狠狠一拧。r
他“妈呀”叫了一声,疼得弓着腰,“是我魅力太大了吧。”r
他话音未落,我朝着他肚子又是一拳。r
上楼找个了安静的地方坐下,向丰收边龇着牙揉着被我拧成茄子的胳膊,问,“喝什么？”r
“铁观音吧。”r
“有品位!”他夸张地朝我竖起大拇指,把我吓了一跳,我瞅见点单的服务员也抿着嘴笑。r
服务员走后,他说：“喝铁观音好啊,这茶素有‘绿叶红镶边,七泡有余香’的美称,清心明目,杀菌消炎。所以,一般喝这茶的人,都很脱俗。”r
“你有事儿吧？”我问,他今天的表现和那天相比,象是换了一个人。以我的经验,一个人对你过分热情不是做贼心虚就是有事相求。r
“没有啊。哎哎,你知不知道,喝茶可以看出年龄。绿茶是青年,铁观音是壮年,单枞是中年,普洱是老年。有人说铁观音茶就像30岁的人,正是人生最鼎盛的时候。这泡铁观音呢,也有个讲究,如果水温不够,它会以为你藐视它,粘在杯中一动不动,一旦你用沸水,它便迅速胀开,就像喜遇知音一样,泡上之后呢,出茶要慢一点,稍微闷一下,这样它的精华才会充分释放出来,所以用保温效果好的紫砂壶冲泡效果最好。”r
他像中了邪一样,没完没了地侃。我好几次想说话都被他打回去了,我愤怒着脸,做了个STOP的手势,他才紧急刹车。r
“喝茶就是图个清静,你能不能闭上你这张臭嘴啊？”r
“怎么啦,心情不好啊？”他盯着我看,随即有点委屈地说,“嗬,我请你喝茶你还摆张臭脸。”r
我喝着茶,不再说话,他见我黑着脸,也不开口了。r
“新工作还适应吧？”我问,我觉得自己还真不能摆张臭脸。r
“还行”。他见我开口,又来劲儿了,“就是比上海薪水低点儿。”r
“好好的回来干嘛？”r
“家里还有老母亲等着我呢。”他拍着额头,喃喃地说,“整天等着我带媳妇儿回家。”r
“媳妇儿呢？”r
“分了。”r
“你有新欢了？”r
“哪有,房子。上海的房价高,还不停地涨,存的一点钱总是和首付保持很远的距离,有一天她说,没房子我们就分手吧,各自去找个有房子的。”r
我说：“是个好主意,可以解决贫富悬殊的问题。”r
“其实我们感情挺好的,分手那天她哭得一塌糊涂,可是没办法,我在私立学校的那点工资连首付都拿不出,想改行吧,又没有人推荐。”他说的无所谓,但是依然掩饰不了哀伤。r
“后来呢？”r
“后来她找了个,离过婚的男人嫁了,她不爱那男的,但是男的有房子,他们很快就结婚了。”r
“所以你看不下去了,就回来了？”r
“不全是这个理由,我爸去世了,我不太放心我妈。回来之后我觉得抉择是对的,压力小多了,主要任务就是找个人结婚,人在哪儿都不是一生活。”r
“今天请我喝茶,是不是想和我商量,过年把我租回去,让她老人家安心一下？”我见说到他的痛处了,想逗他一下。r
“哇,哇哇哇,你不说我还真没这个想法,你这一说倒还提醒我了啊,好啊,租金五折。”r
“行了行了,别像只青蛙叫个不停,我还想租一个回家应付我妈呢。喝茶喝茶,这忙我帮不了。”r
“你妈也催呢,好啊,咱俩资源互补多好。”r
我突然想起我妈的事儿,禁不住问,“你说,我妈她们这个年龄的人再婚,还有没有真感情。”r
“应该还是有吧。但绝对相处的时间不短,40岁过后的人讲究日久生情,……你妈,找了？”r
“找了一个,但身体不好,我觉得她没必要给自己找这样一个负担,可她比较坚持,还说什么结婚就是为了付出。”我无奈地望着他,“如果全同她这么想,女人不全成男人的奴隶了？”r
“我觉得挺好啊,完全是两回事。这是上一代人在婚姻态度上比我们真实的地方。我们对于婚姻,往往被一些外在的物质所牵制,容易迷失方向,忽略了婚姻的本质其实是爱情,对于真爱,我们更缺乏勇气,总认为那是奢侈品,所以,更多时候我们不是在寻找结婚对象,而是在找合作伙伴。”r
“都这个时代了,您就别一味强调纯爱婚姻了,物质自然需要的。”r
“听说你的前夫挺有钱,不也离了吗？”r
“那是,我们多高尚多纯粹的人。”我揶揄道,随后白他一眼,“向老师,请不要随便涉及别人的隐私。”r
正说着,电话响了,刘明刚的。r
“宝贝儿,我在回来的路上,等我电话,一会儿我来见你。”他像吩咐手下的挖煤工人似的,一副严肃认真的语气。r
向丰收撇撇嘴说：“还低调呢,这不是有人追你来了么？”r
“哪儿啊,通知我晚上加班的。”我说完自嘲地笑了笑,还真是加班呢。r
向丰收也起身说送我下楼,为了不让他起疑心,我上了他叫的的士。一路上他没有再说话,看着窗外的街灯,像丢了魂似的。可能是我们刚才的谈话让勾起了他的伤心事。r
有人说,品茶,是要讲心情的。一段真正闲暇的时光,一个完全放松的心情,才能品出好茶的韵味。因此,我俩谁也品不出铁观音真正的香味。r
女人,请珍爱自己,别让无辜的生命陪你一起在错误中葬送。r
20雪上加霜r
吴总要调走的事情很突然也很快。周一刚透出点风声,周三OA上就发布两个文件,关于他和叶强的职务任免。r
关于其原因,版本有几个。有的说是总部的某某某调走了,他没靠山了,所以调回总部机关闲着了；有的说是因为要照顾生病的老婆,他自己提出调动申请的；有的说你们都错了,没看见上次那帮审计的人吗,他经济出问题被人检举了,指不定是调走还是抓走呢；还有的人说,有人给上面写了检举信检举他的经济问题,后来没查出个什么问题,但他坚持要求回总部机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