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大家怎么猜测,他却是真的要走了。r
上午十点,集团公司来了一拨人,集团公司总经理及班子成员,还有本酒店的董事长。r
“十点半在会议室开会,通知酒店的班子和中层干部参加。”吴总笑了笑,“这是我最后一次安排你做事啊,可不要有什么闪失。”r
我本想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又觉得不妥,真正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也不能指定他这次调走就一定是坏事,但没同他搭上话心里就更难受。r
会议时间不长,就是一个简单的形式。轮到吴总讲话时,他只是起身给酒店的这帮人鞠躬表示感谢。轮到叶强发言时就挺让人受不了,他屁话很多,还有意无意地为自己上次的“打架风波”开脱。r
我看着叶强,心想,最好不要让我查出来是您老人家写的检举信。r
散会后,所有参会人员在一楼吃饭,算是对吴总饯行。r
大家轮番着给他敬酒,一拨接着一拨,他压根就没怎么坐下。我坐在角落,看着他一次次起身,一次次地仰头喝酒。r
我很想端着杯子,走到他旁边跟他碰杯。可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勇气站起来,我害怕自己酒还未喝,眼泪先流的稀里哗啦地把大家吓到。包子用胳膊碰碰我,道：“恭喜你了,以后伺候这厮可要当心点。”我一抬头,见他正搭着吴总的肩膀叫着兄弟,满脸悲怆。我突然想起一个作家说的,兄弟一般都是为自己送死的,但凡有人喊你兄弟,此人一定活不过五秒钟。r
“我不干了还不行？”我冲包子笑了笑,语气强硬,心里疼痛。r
“不过你也别太在意这些,再厉害的领导离不开人民群众,指不定还对你好了呢。”r
“那我宁可相信母猪上树。”我白他一眼,心想怎么可能,冷玲不是一直想这个岗位吗？如她所愿了。r
“包子,给我谋个岗位吧,从基层干起也行。”我揪着包子的袖子说。r
“急什么,先按兵不动,凡事都得等老板先发话,懂不懂？”他边说便挣扎着拽开我,吴总端着杯子朝我们这桌走来。r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站在我的旁边。大家起身争着跟他碰杯,包子说：“吴总,祝您一切顺利。”r
他笑着说：“谢谢,大家也一样,我会想你们,希望你们也会想我。”这本是他对桌上所有同事的祝福,我却执意认为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我知道这是自作多情,但我此时就愿意自欺欺人。r
等我再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到另一桌去了。只是一样的笑容,一样的语调,让我失望至极。r
“咱们也去敬敬啊？”包子问桌上的同事,继而转过头对我说,“要不依依你代表我们去吧。”r
“还真舍不得。”财务的田大姐突然放下杯子,眼睛红红的,之后双手捂住脸,嗡着鼻子笑道,“别看我啊。”r
我心里突然像是被针扎一样,鼻子很酸,我赶紧捂着脸,也笑着说：“不看不看。”r
叶强过来敬酒,他刚说了句“各位……”r
我突然放下杯子说：“包子让一下,我去卫生间。”大家全愣着看我,叶强也有点诧异。我心说,菜鸟,看什么看,我还想一杯酒淋到你的头上。r
回来的时候,包子开始骂我不识时务,“干嘛这么拧啊,你这么明摆着跟他过不去不是傻吗？”r
我倔强着没说话。r
走的时候大家都到酒店门口去送他,我没去。我坐在大厅的一角,那里是一面大大的落地玻璃,正好可以看着门外。r
他坐进车里时向四周环顾了一圈,我感觉他眼睛从落地玻璃经过了一下,我还感觉我俩的目光撞在一个大家没有发现的角落。r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朝外汹涌。尽管这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离别,可是我从来没有为谁的离开这么伤心欲绝,我没有心情分析我对他到底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情愫,只是想哭。我的左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手腕上是他在武当山送我的红绳手链。r
我回到办公室调整好情绪,准备收拾格子里的东西,——不管叶强给我换不换岗位,我是一定要搬出这件办公室。r
叶强推门进来,看都没看我一眼,更没理会我一个人的兴师动众,只是说：“通知各部门,下午三点开会”。r
下午三点,会议室。我看了一下签到表,发现余开还没到。r
叶强有点不悦,“我们开会,不等了。”r
没说几句,余开从外面进来。刚坐定,叶强黑着脸说：“兄弟,麻烦给我抬个桩,我开会希望各位守时。”r
“你说谁呢？”余开一反往常的老好人角色,轰地起身看着叶强问,“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迟到？”r
叶强没想到他这么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接不上话。r
“给叶总汇报一下,刚刚去了安全局找李局长,因为他有事晚到了一会儿。”余开客气地说完,然后客气地坐下。r
太帅了!我就喜欢这样敢作敢为,同一切恶势力作斗争的人。禁不住在笔记本上画了三个大拇指。r
叶强被劈了面子如先前那么有气势了,病怏怏地请各部门汇报一下后期工作。r
散会后,叶强叫住我。r
“我要出差几天,刚才各部门汇报的工作计划你要按时追踪。”他头也没抬。r
“哦。”我应了一声。r
“另外,你不用搬办公室,我的办公地点不变,吴总的那间先空着吧。”他总算看了我一眼,不过是一副硬邦邦的表情,找不出一丁点儿友好或是和蔼可亲的感情色彩。r
在办公室上了一会儿网,觉得胸口很闷,有点想吐,可能这几天没有睡好的原因。最近老是失眠,数山羊完全不管用,最后只得数大象,没数一次,大象庞大的就在我脑子里停留一刻,总算弄出了点疲惫。r
下班后我给齐齐电话约她吃晚饭,齐齐问我允许允许带个男人。r
我说没问题。r
我问齐齐想吃什么,她说不用想,重庆火锅。r
挂了电话我想,和她凑一起吃饭其实挺没有创意的。每次都只知道吃重庆火锅。齐齐说她喜欢那个火辣辣的感觉,说脏话讲荤段子都可以不用顾及,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她话音刚落静姐就笑道,不穿衣服那才叫返璞归真,你这充其量也就是回归大爱。r
齐齐开车来接我,上了车我才发现她带的男人不是江昊,是向丰收。r
“吃饭都不记得叫上我,你太没良心了点。”向丰收不满地说。r
“以后记得叫上他,吃饭跟你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正好又可以陪我俩喝酒。”齐齐倒挺能借花献佛。r
本来兴致很高的,可我突然没了胃口,具体原因也说不上,只是很讨厌看锅里明晃晃的煮的汩汩的油汤。r
再看齐齐和向丰收,胃口大好,尤其是齐齐,满脸通红地正把鹅肠整条整条地往嘴里送。我只得埋头喝点清汤。r
埋头苦干了一阵,齐齐嚷着开酒。这是她一贯的做法,先填肚子再撑胃。r
可能是状态不好的缘故,两瓶啤酒还没见底,人见开始晕晕乎乎了。r
“像是有心事啊。”向丰收察觉我的低沉。r
我正要说话,觉得胸口一阵恶心,急忙捂着嘴巴进卫生间。r
对着面盆不停地作呕,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恨不得把胃都吐出来。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我突然想,该不是有什么问题吧？r
出来见齐齐站在门口,她严肃地盯着我问,“你没做什么坏事儿吧？”r
“想做还没条件呢。肠胃坏了,没事儿。”我抹抹嘴上的水迹,好不轻松。r
“实在有什么也别瞒着我,我陪你去医院。”她跟上来不依不饶。r
“是不是特希望我有啊？”我不知哪来的火气,直愣愣地看着她。r
晚饭吃的不怎么愉快,一来我的确提不起精神；二来齐齐也有点生气,不怎么说话。好在向丰收比较识趣,不停地找我俩说话,才不至于出现僵局。r
吃完饭,向丰收提议去酒吧,见每一个人响应,便不再坚持。r
齐齐垂着眼睛问我要不要送,我说不用,你们先走吧。说完也不等他们回家,径直到路边拦了一辆的士。r
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想我应该没这么火背。直到我蹲在卫生间,看着试纸上逐渐变红的两条线时,我一屁股坐到地板上。r
和林小伟恋爱的时候怀过一个孩子,当时不敢去医院,自己偷偷在家吃了堕胎药,谁知药流没流干净,只得再次去医院清宫。手术完了以后,医生把我俩狠狠批评了一顿,你们简直就是拿命开玩笑,流产这事儿是感冒？能自己在家里解决吗,你们这些小破孩儿,真是不要命了。还有你,莫依依,我给你说,你的子宫内膜很薄,以后可不能再流产了,不然很可能导致终身不育。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医生当时那张严肃可怕的脸,和刘明刚在一起后,我一直很注意,可怎么偏偏就这么倒霉呢？r
刘明刚整整消失了一个星期。r
我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又饿又冷,妊娠反应很强烈,胸口堵得厉害,像是有根棍子在不停地掀起我的内脏,我不时伏在床边干呕,眼泪和唾液挂在脸上,粘住了散落下来的头发。我像一个孤独无依的女子,遭人离弃,却已病入膏肓。r
这一次,我把自己玩进火坑里了。r
中途我还是不甘心,跑到医院做了个B超,医生说孩子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如果要做得尽快。r
那天晚上,终于等到他的电话,我一下子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哭得全身抽筋。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立马来宿舍找我。r
“陪她和她爸妈……,去了趟海南。”r
“怕她知道,把我电话拖到黑名单了是不是？”我问。r
他没作声。r
“我怀孕了。”我没时间质问他这些屁事。r
他当时正点烟,我说完,他的打火机掉到地上,捡起来,打了几次都没打着。r
“怎么会这样？”他问。r
我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放这种屁。“你是不是觉得我成心的？”r
他捣弄着手里的烟盒,狠狠吸了一口烟,“如果是我的,你定个时间我陪你去做吧。”r
我抓起手机就朝他扔去,“你个王八蛋,你算什么男人!”我冲他吼道,下一秒就忍不住要扑上去扇他几个耳光。r
“你冷静一点行不行？”他忽地起身朝我低吼道。r
“冷你个妈的头!”我指着他的鼻子,几乎是朝他咆哮,“什么叫‘如果是我的’。刘明刚,请你说话摸摸良心。我不妨把他生下来做个亲子鉴定,看是不是你的种!”r
此时我在他眼里一定是个歇斯底里的泼妇,可他哪里知道,这个孩子流了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做母亲,一个离婚女人,因为这样没了生育能力就等于判了死刑。至于以后该怎么办？我根本就不敢想。r
叶强出差回来的当天,我向他请三天病假,他拿着假条有点不悦,似乎我在故意在跟他作对。好在他没说什么,我也更不想解释。r
刘明刚带我去下面的县城打胎,他说那里熟人少。r
医生填写病例的时候问我以前打过没有,我说没有,医生说你要说实话,不能隐瞒。r
我依然摇头说没有。r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因为要空腹,我饿得两眼昏花。我和刘明刚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他不时跑出去抽烟,接电话,看起来很焦躁。r
排我前面的女孩看上去很小,五官生的乖巧,眼里却尽是叛逆。她进去的时候头也不回,留下她妈妈木然地站在那里。r
刘明刚接完电话坐到我旁边不怎么说话。我突然想到了林小伟。他当初的表情远比刘明刚此时要焦急得多。他那么平静,平静得让我害怕。不过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失落的,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一个赤裸裸的互惠互利,谈及感情是让人笑话的事情。这个男人,我应该彻底地离开了。r
轮到我的时候,我像那个女孩一样径直朝手术室走,不想看刘明刚一眼。而他,也没有追上来给我作最后的鼓励。倒是有个戴口罩的医生死死地盯着我们。r
回到宾馆,我肚子疼得不行,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刘明刚说你先睡会儿,我出去吃点东西。r
醒来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疼痛消了,下面流了很多血。刘明刚带我出去吃饭,点了个乌鸡汤给我补身子。r
吃完饭,我们连夜便往市里赶,一路上刘明刚不停地接电话,都是矿里的一些事情,其中一个是他老婆打的,刘明刚说不回来吃了,接着又问儿子扁桃体好了没。r
打完电话他便专注地开车,没有同我说一句话。我无力去计较这些,只觉得浑身无力,想好好地睡上一觉。r
快到市区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我妈。r
“依依,吃了么？”r
“吃了……,妈……。”我抽泣着说不出来。r
“我中午睡午觉做了个梦……,总感觉不好,你没不舒服吧？”r
“哦,我很好……。”我担心自己哭出声来,急忙挂上电话。终于忍不住在车里放声大哭。r
送到我楼下的时候,刘明刚总算开了口,“明天我给你卡上打点钱,矿上忙,我可能没时间照顾你。”r
“谢谢,不稀罕你几个臭钱。”我使劲摔上车门。r
快走到门口时,从下面追出来一个女人,见了我就冲着我发牢骚,“哎呀,你可回来了,你下来看看我家的天花板,全让水泡坏了,我没办法,才让物业的把你的锁撬了,你下来看看我的天花板,你得赔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