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刚在宿舍楼下等我。只不过半个月多每见,他的造型把我吓个半死。脸颊多处皮肤擦伤,嘴边接着痂,估计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整个人面如菜色,印堂发黑,萎靡不振,如同打了一场不堪启齿的败仗。一般男人这种样子,多半为女人怒发冲冠时所致。r
“动手了？”我嚼着嘴里的木糖醇,随即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你别告诉我是猫抓的。”r
他觉得很没面子,又不好发作,便闷着脸说：“不许笑了。”r
我停下来看着他,问,“有没有内伤？”r
他木着脸,好久才说：“依依,我要离婚!”r
我吃了一惊,这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回事？”r
他没有说话。黑着脸发动了车子。r
“你这是去哪里？”我发现是和机场相反的方向。r
“带你去个地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很严肃的样子让我觉得压抑。大概二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市区的工业区,他在一个乱七八糟的工地山前停下车。r
“这里原本建一个二十层的商住楼,但建到一半时,两家投资方打起了官司,就搁了浅,被列入烂尾工程,即将被拆掉。”他靠在车头,叹口气说,“我入股的几百多万就这么扔水里了。”r
“这里？”我看着他问。这一带虽是工业区,但近几年随着房价猛涨让这一带较为偏远地方也大大增值,像这样中途被废掉的工程实在令人觉得可惜。想不到像刘明刚这么身经白炼、老谋深算的生意老手也有失算的时候,一砸就是几百万,难怪有人说生意人此一时彼一时,看来还真是如战场。r
“如果我一无所有,你会不会跟我。”r
“她是因为这事儿跟你离？”我想,李翠红应该不是一个这样势利的人,再说了,几百万对于刘明刚来说也不至于破产。“还是另有原因？”r
“不是。”他摇摇头,拿出根烟,点火的时候抬起手腕伸到我面前,全是抓伤的伤痕。“我们就这样打打闹闹地过了二十多年,没几天是清净的。在外人眼里,她是一个顾全大局、贤惠温柔的女人,很少有人看到她真实的一面。每天我回家,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给我递杯水,而是翻我的包和手机,我生意做得越大,她就越来越放肆。最初我以为她这是爱我,可渐渐我发现不是,她不过是在保护自己,为自己做打算。但看在儿子的分儿上,我也忍了。前天她偷看我手机,硬说上面有几条短信有问题,跟我大打出手,闹得鸡飞狗跳,一大家人也都跟着没过成年。我以前就说过,好歹忍到儿子上大学,现在他已经读大一了,我想我是该考虑离婚了。我实在无法忍受一个女人整天在我面前纠缠不清,寻死觅活。我在外面拼命赚钱不容易,也很辛苦,我不求她在我事业上帮多大的忙,只希望她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就行了,她呢,儿子儿子没照顾上,两个老人常年请着保姆,她更是很少管。她每天的工作就是调查我的行踪,和别的女的关系是不是正常。”r
“可你同其他女人的关系的确也不正常啊。”我取笑他说。r
“那是两个概念。话说回来,即使有点什么那又怎样,又不会离婚,男人嘛,在外面放松一下也是正常。真把男人逼急了,得不偿失。”r
我听了心里挺窝火,心想,我还真自作多情了,原来他说同我结婚也是被逼无奈之后的气话。r
“依依,我再问你,如果我离了,你会不会跟我。”r
“当然会啊。”我笑着说,心里想,不是鄙视你,你离得了吗？你就是离了我还不指定跟你呢。我突然想起他刚才话,禁不住问道,“你说你老婆在你手机里看到别的女人给你发的短信,这女的是谁？”r
“还有谁,当然是你了。”他靠在椅背上,“幸好我存的另外一个号,名字也是随便起的,不然她又得找上你了。”r
我暗暗松了口气。自从上次李翠红找了我以后,我让刘明刚用他的身份证重新给我办了张卡作为专用号,幸好!r
我想,王翠红迟早会找我的。我想好了,如果她在我面前撒泼,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刘明刚举行一个场面恢宏气势磅礴的婚礼。我也不怕社会舆论压力有多大,管人家说我第三者插足也好,品德败坏也好。事实上,和刘明刚结婚不是件坏事,撇开我们性格和习惯是否适合我,也不谈他有没有文化,至少我能解决物质上的瓶颈,不说荣华富贵,起码也能像李翠红一样在商场无限风光。反正也不可能再有激情燃烧的岁月了,倒是钱的确是个必不可少的好东西。这样一想,突然觉得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我说刘明刚,你要是真离了我一定跟你,和你儿子成为知心朋友,把你爸妈当我的亲爹亲妈。r
他护着嘴角的伤口,歪着嘴笑,“还知心朋友,我儿子只比你小四岁呢。”r
我撇撇嘴,“我还担心他爱上他后妈呢。”说完我给叶强打电话请四天假,说我身体不太舒服。他说行,你把假条拿给余总签字,我还在上海。r
刘明刚说,这次去深圳一来散散心,二来正好培养一下感情,没准回去真离了跟我结婚。r
我说：“那你得自我定位。从现在开始,你就得殷勤一点儿,算是追求我,不然你还是守着李翠红过一辈子算了。”r
我倒没指望他真对我有多好,更没指望能擦出个什么火花儿。我是想激将激将他然后乘机捞一把。说捞一把也有点夸张,但凡女人嘛,只要去商场兜上一圈,之后就感觉胜似女王。我也不过是想满足一下我的购物欲。我突然想起路边经常听到的促销语：走过路过,机会不要错过。我当然也要抓住机会栽他刘明刚一回。r
于是,当他列出酒店提供的景点介绍,问我想去哪里时,我摇摇头说：“哪儿都不想去,我想去购物。”r
他收起这沓厚厚的宣传单,刮了下我的鼻子说我是乡巴佬,随即一拍大腿说：“行,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r
我说：“还别说,刚才一个瞬间我突然有点触电的感觉呢。”r
他捏了捏我的脸颊说：“等会儿去了商场感觉还强烈一些。”r
我钩住他脖子使劲啃他一口说：“你这么有幽默感我更喜欢了。”r
他用胡子磨蹭了我一会儿,突然转转眼睛说：“那你总得满足一下我。”r
“仅限精神上的。”我挣脱了他的拥抱,走到阳台点烟。r
“这几天呢,你得叫我老公,我得叫你老婆,咱俩装装夫妻好不好？”他跟过来,趴在栏杆上冲我笑,傻了吧唧的,满脸的褶子让我想起小时候美术课上用的皱纹纸。r
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他这么好玩儿,禁不住扑哧一笑,拍拍他肩膀说：“没问题,老公。”r
不过,老公是李翠红的,我不过是拿来喊喊而已,到了商场我也绝不手软。r
我俩挽着手在商场逛了三个小时,所到之处,必定激起狂喜一片,服务员见我连价都懒得跟她讲,又见我身后跟着个男人,脸上写着“建设银行”四个大字,脸蛋儿笑得红扑扑地。刘明刚倒也着实大方了一回,但凡我想买的,他二话没说直奔收银台。r
从商场出来,我大致列个清单：纪梵希香水一瓶、柏帛丽裙子一条、古琦坤包一个、倩碧保湿系列一套、安娜▪苏外套一件,另外,买了两双皮靴,牌子很普通,一双百丽一双奥康。本来还看上了高田贤三的裤子,穿着挺合适的,但一看是日本货,当然不买了。r
所有的加起来,大概近三万多吧。本来我还有点不好意思,不想刘明刚来了一句说：“买了这么多,晚上可得好好伺候我。”我说：“行,绝对有所创新。”说完我心想,用不着不好意思,他也是没准备白白送我。李连杰唱得好：世上自有公道,付出总有回报。这样一想,倒也轻松了几分。r
第三天上午我俩去华侨城逛了一天。中午的时候接到齐齐的电话,她说向丰收从老家回来了,约我一起吃晚饭。我说在外地出差,她立刻很敏感地问我在哪儿。我一时语塞,说在上海。大约过了十多分钟,齐齐给我发来一条短信：是和男人在私会吧？r
下午我哪儿也不想去了,太阳很大,我怕晒黑。r
“不如我们去打高尔夫吧。”刘明刚换上新买的黑色运动装,倒还年轻了几岁。r
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看在柜子里让我头昏的名牌的面子上,我还是挣扎着起身,装作很乐意的样子欣然前往。r
球场人不多,教练很耐心地教我怎么挥杆。我挥了几次,球还是稳稳地躺在原地。刘明刚远远地看着我,笑我笨。我便冲他撒娇道,“老公,你再笑我就不学了……。”r
我说这话时,球杆在头顶定了格,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那感觉如同看到蜘蛛不吐丝改吐棉花了。而他们,几乎也是同时看到了我。只见叶强搂着冷玲的手触电一样闪开了,呆呆地杵在哪儿,想被点了穴道。而冷玲,正下意识地捂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一脸惶恐地望着我。r
刘明刚显然没有意识到什么,他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瓶水,“老婆加油!”说完,扳过我的脸,使劲地亲了一口。r
这下全完了,我手里的球杆一滑,掉到地上。我六神无主地拉着帽沿儿,满脸通红。r
“怎么了宝贝儿？”刘明刚,该死的家伙,边捡起球杆边问我。我急了,转过身说要上厕所,拼命地朝前面跑去。r
地缝呢？地缝在哪儿？我要钻进去!叶强对我说,去上海了!我对叶强说,不舒服了!刘明刚跟他老婆说,去谈生意了!——大家举着各自的谎言,全赶在深圳的一家高尔夫球场撞车了!r
我钻进卫生间,好半天没喘过气来。世上不仅没有绝对的自由,连拥有相对的自由都要凭火气。可我,总他妈这么火背。r
回到酒店,我趴在床上,把脸塞进枕套里,大脑一片混乱。r
刘明刚说：“怕什么啊？他们不也和我们一样吗。”r
“拜托你小点声,搞不好他们就住我们隔壁呢。”我心烦意乱地,越想越不好收场。——叶强显然也知道我看见了他,这就代表着之前他说的什么出差全是撒谎,领导撒谎让下属给揪出来多没面子,还是和绯闻女友,这事儿到此为止还好,万一哪天被另外的人知道了,我就是最大的嫌疑,他们俩还不把我劈死!当然,最惨重的还是我,目前摆在桌上的已有三条罪名：欺骗领导、“跟踪”领导,勾引有妇之夫。叶强没准还真认为我是故意跟踪他让他难堪。r
刘明刚说：“看你也没心情玩了。不如提前回去吧,赶在他之后回去会更尴尬。”r
我直直地看着他说：“我可不可以装傻。比如说,咬定我没来深圳,或者说我有个双胞胎表姐在深圳。总之给他造成误认的错觉？”r
刘明刚把烟灭在烟缸里,用力地摁了摁,抖着肩膀笑,“还双胞胎表姐,你有没有点常识啊？先观察他们的动静吧,依我看,叶强不会拿你怎样。放心,他有把柄在你手上,不会把事情闹大的。”r
“那他要找理由开除我怎么办？”r
刘明刚走过来,扳过我的脸,用胡子扎着我的脖子说：“我养你。这回不嫁我还真不行了。”r
我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怪不得叶强连海亚集团的接待都敢闪人,原来是跑深圳来看冷玲了。这冷玲也够绝的,居然怀上了孩子,难道她真愿意没命每份地给叶强生一堆娃？r
刘明刚抱着我,“瞧瞧人家,你到时候也给我生个儿子吧。”r
我打开他的手说：“少来,我又不是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