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除夕我是排斥的,因为除夕象征团圆。团圆,——单身女人最恐惧的一个词语。尤其陈红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帮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唱得我胸口滴血,万念俱灰。r
尽管我在三百六十四天里可以用酒精麻醉自己,可以去听震撼的音乐,可以去购琳琅满目的时装,可以去做香薰和肌肤保养,可以参加任何的名媛派对,却不知如何度过这最后的一天。因为我被这个热烈汹涌的气氛活生生地排斥出来,就像是一块寒冰,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加入到火焰的热舞之中。记忆力曾有个让我惧怕的场景：上幼儿园,和一群小朋友围在一起玩丢手绢,天黑时,小朋友都回家了,就我一个人还蹲在那里。今天也是这种感觉,是一个象征回归的夜晚,身边所有的人都无法顾及到你了,于是所有的充实与快乐都变得虚假。r
不知将几斗,销得此来愁。真他妈悲天悯人。r
手机不停地在响,全是别人发来的短信,只是我对这些批量上传的祝福早已麻木。有个朋友更离谱,还祝我“中秋快乐”,我给他回一条,说记得晚上要赏月。r
向丰收也给我发了一条,这小子怕是脑子出问题了,问我愿不愿意跟他搞对象？我给他回了一条,说你有病。r
刘明刚总算发了一条,这家伙最近一直没给我电话,估计老婆看得紧不方便,我看着他发来的“新年快乐”四个字,觉得很陌生。找不到一点被重视被宠爱的感觉,尽管我不在乎这份牵挂,但心里还是很怅然,果然如我所料,他此时不会关心我快不快乐,开不开心,他正拥着老婆孩子在家里热热闹闹地过年。老婆和情人的区别就像是吃饭,老婆永远都是正餐,而情人只能是零食。r
我关了手机,靠在窗前,鼻子很酸,街景便在我眼里模糊起来。我想起了我妈,他俩此时一定缩在沙发里,对着电视机和一只取暖器守着我回来。r
我抹抹眼睛,不管酒店今天多晚结束,我一定要回家。r
餐饮部一直忙到九点才稍稍喘气,叶强没来现场慰问大家,据说去外地过年了。余总召集大家到一楼的自助餐厅一起吃年夜饭。我看看时间,心里催促着团年饭快点开始,我露个面了就走。r
餐厅是我们昨天就布置好的。落地窗帘换成了粉红色,上面坠着可爱的卡通气球,很温馨。自助台上,刚出锅的各种菜肴冒着热气,香味扑面而来。厨师长正从烤箱里取出他亲自为大家做的点心,脸上挂着兄长般的笑容。r
人陆续到齐了,大厅顿时热闹起来,一个门童不知说错了什么话,被几个前台的女孩儿揪着一阵猛打。r
我对余总说：“这么热闹,还真不想走了呢。”他朝我神秘地笑道,“还有重量级嘉宾哦!”r
他话音刚落,只听周围一阵欢呼,接着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一片掌声。我循声朝门口望去,手不禁一颤,镊子和圣女果全掉到地上。天哪,《人鬼情未了》来了!r
“吴总,来这里坐!”r
“吴总,坐这里。”r
“快,阿四,酒呢,倒酒倒酒。”r
叽叽喳喳。争先恐后。手忙脚乱。却是让我狂喜地快要窒息。r
余总拍拍手,喊着安静安静。没人理,我忍住笑,递给他一个话筒,大家才勉强静下来。r
“大伙儿,我说几句啊。吴总今天专门从家里赶过来陪我们过这个春节,大家幸不幸福啊？”r
“幸福。”r
“感不感动？”r
“感动。”r
真是晕,他居然还搞起互动。r
“在吃饭之前,我们欢迎吴总给我们作指示。”r
掌声一片。r
吴总站起身,我把话筒递给他,他看了我一眼,微笑着接过话筒。r
他脸上依然是谦和的笑。“纠正一下,不叫指示,叫凑热闹,和大家相处的几年时间,年年都是我跟大家一起过除夕,不来还真不习惯了。所以,乘叶强那家伙不在的档子,我就乘虚而入,来和大家热闹热闹。”r
他讲完,大家便争着招手让他坐到自己的桌子上来。吴总被包子拖到他们那一桌。r
这样一个热闹的场面,说话似乎显得有点多余。接下来自然是喝酒的时刻。抒发情感的时刻。情绪一定是欢欣鼓舞乐不可支心花怒放拍手称快。r
只有我是一言难尽百感交集。r
我走出门外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刚响一声她就接了,有点迫不及待地说：“结束了啊？”r
我说：“妈……,要不你们先睡吧,不等我。酒店里比较忙,我明天一早就回来。”r
她沉默了,好久没说话。r
我说：“要不你喊二姨过来陪你？”r
“你二姨去你姨夫老家了,年年都去,你知道的。”r
我扭头看看餐厅,咬着牙说：“那怎么办,我实在回来不了。”r
“那你忙吧。”她有点失望。r
挂上电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和我妈之间的通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别扭,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有时候感觉她不像我妈,更像周老师的老婆。有次我和静姐说了我的感受,她说女人到了更年期情绪都不稳定,过了这个时段就好了。r
此时我有点担心我妈想得太多,她失望之余,一定会认为我是因为不能接受那个周老师所以不想回家。没关系,明天回去好好表现一下,我妈的顾虑自然就消除了。r
推门进去,依然是人声鼎沸,余总见我进来,拉着我往吴总旁边走,“依依,再到处跑就罚你酒了啊。来来来,吴总的酒你是一定要敬的吧？”r
他把我推到吴总面前,递给我满满一杯红酒,“吴总,依依敬你的酒无论如何都应该喝吧？”r
我尴尬地附和着余总笑,眼睛四处乱窜。r
吴总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他看了看我手里的酒,犹豫着说：“喝一口吧。”r
“不行不行,连依依自己都觉得不合适,是吧？”余总手里像拿了支芭蕉扇似的,拼命地扇。r
我见状,“没事儿,吴总,我干了您随意。”我是真的想喝,我把自己灌醉了,就不会舍不得看他走了。r
一杯酒我用了六秒钟喝完。吴总担心地看着我,眼里尽是责怪。对了,真好,我就是要这个眼神。渴望已久。为了能让这个眼神频繁地在我这里停留,我决定自己把自己放倒。r
于是,我拿着杯子,先是挨桌挨桌地敬,谁和我卯上劲儿了,我就单独敬。只是状态好人不容易醉,像是越喝越清醒。r
大家越来越高亢,就连刚进酒店的几个小丫头也一扫平日的矜持,大大咧咧,红光满面。见人就像孙二娘似的卷起袖子喊,我日,干了!r
余总不停地摇着脑袋,惊诧地说：“这帮丫头,平时挺内向的啊。”我见状,拉过余总说：“我俩喝。”他来劲儿了,“喝。”于是我俩连干两杯。r
人群里有人说：“好酒量啊,简直就是莫千杯啊。”r
我转个身冲他晃着酒杯,象炫耀着一把祖传宝剑,然后伸出食指朝大家扫了一圈,“谁说的,是不是想和我单挑？”r
众人嗷嗷嗷地起哄,冲那人说：“喝,你一个男人怕啥。”他连连给我作揖,涨红着脸坐下去了。r
我故意大声说话,大口喝酒,为的就是不断地引起他的注意。我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他,每豪情万丈一次,就偷偷瞟过去一次,所幸的事,他果真时不时不经意地在我出现的地方投来深深的一瞥,像一朵软绵绵的云彩,轻轻地环绕着我,让我想哭。r
我脑子到底有点迷糊了,见余总正摇晃着身子,语无伦次地拉着吴总喊大哥走一个。我扶着桌子走过去,在他们旁边坐下来,觉得比看好莱坞还过瘾。r
吴总对余总说：“时间不早了,别搞得太晚,大家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余总摇晃着身子,竖起大拇指说：“OK!马上就死舵扑。”说完,靠在他肩膀上,嗝了一声说,学着赵本山的调子说：“你撤吧,我能行。”r
吴总拿起外套和车钥匙,站到我旁边,“莫依依你等会怎么走？有车？”r
我忽地站起身到处找着包说：“没有,搭您便车。”r
他不再说话,前面走了,我晃悠着跟在后面,觉得看什么都是成双成对的。到处都是鸟语花香。r
上了车,我靠在靠背上,我担心自己酒气熏天的样子会让他反感,但又实在没力气装淑女。r
他开着车,很长时间都不说话,过了一阵,他说：“你很能喝是不是？”r
我说：“不能喝,但我今天高兴。”r
“女人还是要少喝酒。”r
“可是我高兴。”r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我也看着他,他条件反射样地转过脸说：“高兴就能这么喝。”r
“你住哪里？”不知走了多久,他问我。r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于是张张嘴,往前指了指,没有气力发声。他见我没回答,便专心开车。这条路的减速带比较多,我的脑袋一次次地垂下来,身子不停地在车里颠簸。r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突然的安静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于是挣扎着睁开眼。路灯从外面照进车里,只是微微几缕,没有了先前满大街的热闹与浓的化不开的人群。r
“我给你把椅子放倒吧。”他边说边俯过身来,很专注地搬弄着椅子。不过座椅像是不太好使,弄了几下椅子依然纹丝不动。r
这原本很平常的姿势因为时间太长而变得复杂起来,它像一块神奇的吸铁石,把隐藏在我uff08或者说是我们uff09心里深处的敏感慢慢吸过来,行成一个庞大的圈子围在我俩周围。于是,我的像被施了魔法,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我已经嗅到了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淡淡的烟味,淡淡的一缕花香。r
椅子突然往下一倒,我没有防备,禁不住“啊”地叫了一声。这一叫,让他以为我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连忙停下来,双手撑在我座位的两边看着我。r
时间突然凝固。我躺在那里,准确地说,是躺在他的身下,这个无意造就的姿势似乎给内心的渴望找到了一个合适不过的理由。r
他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能感受到他越来越重的呼吸。他伸出来一只手,缓缓地伸过来,然后用手背贴了贴我的脸,只是一下,轻轻的,然后停在半空中。接着,他像是改变了主意,低下头,慢慢向我靠近……。r
梦想中上演了很多次的场景,到底还是来了。我闭上眼睛,沉醉在即将到来的晕眩里。r
上帝,请赐予我魔力,让他靠的我再进一点,时间啊,能否在这一刻为我停留……r
可是,他突然停下了。我们互相吸附的感觉像一块透薄的游丝,霎时被风吹走了。r
我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r
他清了清嗓子,没说话,像是被一个梦惊醒,用最快的速度起身,坐到方向盘前。r
发动车子。继续在暮色里穿行,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r
我咬了咬嘴唇,压抑着自己顷刻就要爆发的情感,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冷静。我几乎就要说,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每天都会梦见你,我一听《人鬼情未了》就会哭,我脑子里清楚地记着我们有过的每一个细节……。r
可是那又怎样。抓不住的东西,一说出来就是泪流满面。r
车子停到宿舍楼下时,他如同往常一样朝我笑,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忧郁。r
“新年快乐。”他的声音低沉沉地,像寂静里的山林里撞响的钟声。r
“快乐。您也一样。”我忍住要出来的眼泪朝他笑。不能哭,不能崩溃,否则更难以收场。r
他再没有说话,默默地坐着,看着我开门,下车,然后跟他挥手再见。r
回到宿舍。向丰收给我打来电话,“你听到鞭炮声没有,我们这边全在放鞭炮呢。”r
我突然呜呜地哭起来,很大声地哭,“你这个王八蛋,不是说好了租我回老家过年的吗？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r
他先是笑,继而听我是真的哭,焦急地说：“怎么了,此时是新年的第一分钟呢,哭了多不吉利!”r
新年的第一分钟,听着挺神圣的。我写了条短信：爱一个人的感觉,是忧伤,是寂寞。是相思无药可医。r
只不过试了几次,还是没用勇气发给他。r
我起身,看着窗外绚烂的烟花,想着应该许个愿,怎奈我的愿望实在太多,许不许都是这个样子。我感觉愿望还是要许给相对完美的人才显得有意义。r
我是真的爱他,默默地爱。这种爱无须表白,是我与自己的对白,与他无关。r
父母需要的并不多,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句温暖的话语,一份支持和包容。可我们总是吝啬给予。r
28其实不想伤害你r
大年初一。r
街上很冷清,大家全在昨晚狂欢之后累趴下了。我早早起床,开着齐齐帮我借来的富康,一路狂飙着往家里赶。昨晚没怎么睡踏实,老是梦见我妈问我几点到家,不禁为我昨天的私心有点内疚。路上我给这四天的假期做了个详细安排。r
初一,中午帮我妈做午饭,三个人再过一个除夕,陪周老师喝两杯,开两个取暖器,让屋子里亮堂堂地,晚上包饺子,看春节联欢晚会的重播,把昨天没干的事儿都补上来；初二,睡个懒觉,然后去二姨家吃饭。吃饭时一定要喝酒,每人都得喝,不愿喝酒的人的工作由我来做；初三,把两老拉到市里转一圈,给他们每人买件衣服,裤子鞋子也行,算是新年礼物。当然,不排除那周老师一时激动要给我压岁钱,我也不会跟他客气；初四,在家吃午饭,然后回酒店上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