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台历一下子变得烫手,我把它放回原位,面朝下,再用一本书盖上。唉,不知道自己这半个多月来是怎么过的,恍恍惚惚地撞日子,对现在的生活老是找不到感觉,就像是自己身上的一个伤口,明明滴着血,自己却不知道包扎,还有意无意地往上面撒上一把盐。主要症状就是每天早上起床,总是习惯性地拿遥控器放音乐,之后觉得不对,睁眼一看,我睡在哪儿？再过几秒,才会想起来,自己离婚了,现在寄人篱下,前天去国贸购物也是,试了一条五百八的裙子去刷卡,才想起自己卡上只剩两百四十块钱了。r
这些事情不想还好,一想便觉得天都塌了。r
是得抓紧时间找房子,不能老住在齐齐家啊,虽然她一再强调我可以住到出嫁,但我还是应该尽快搬出去。r
“依依,倒杯水。”吴总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响起来,把我吓了一跳。r
吴总从门外进来,没注意到我脸上的惶恐。r
“来,依依,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刘总,准备承租桑拿中心。”吴总很隆重地给我介绍。r
刘明刚在一旁看着我,一脸得意地笑。r
早就听说一楼的洗浴中心要对外承包,原来是他!这世界真小!我把一杯水放到茶几上,心想,烫死你。r
“吴总很幸福啊,每天上班只要一抬头,周围全是花儿啊。”刘明刚这厮不谈正事儿。r
我不动神色地回到电脑前,打开一个文档,在上面不停地打着：刘明刚王八蛋刘明刚王八蛋……r
“合同带来了吧？”吴总马上切入正题,“等我们班子碰个头,就正式签了吧。”“你把合同给依依,我们进来谈。”吴总说完,先进了办公室。r
“行。”刘明刚拿过手里的包,径直朝我走来。r
我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不看他,那天他从宾馆离开时的样子我记忆犹新,所以我不想看他,真恨不得拿起手里的键盘砸向他的脸。卑鄙的男人!r
“信不信,我来这儿承包完全是因为你。”他把合同放到我面前,压低了声音说。r
“虚伪。”我看着合同说。r
“以后你会明白的。”他说完,朝吴总办公室走去,走了几步突然折回来,指着我的电脑说：“你刚才打的什么？”r
“关你屁事!”我把合同扔到一边,心突然提到嗓子眼。不管怎么说,刘明刚今天是以酒店的合作商来找吴总的,我这个态度按照公司的服务质量标准,记个大过是没问题的。想到这里,我赶紧补了张笑脸给他,“刘总生气了？”r
正说着,吴总出来了,“刘总,干脆我俩出去说吧,一起吃个饭。”r
“那最好,我正愁请你吃饭你不给面子呢。”r
两人同时往外走,吴总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指指地上说：“别弄丢了。”r
合同什么时候掉地上了？难道刚才用力过猛,我没来得想,忙捡起来放进文件夹。r
“丢三落四地!”吴总边说边看着刘明刚笑了笑,表示歉意。r
刘明刚走到门口看我时,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扫把星!r
齐齐给我电话,约我晚上一起吃饭,说找了几个人陪我开开心。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r
记得有次我问齐齐,女人离婚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应该是什么？她说：“若是我,一定直奔去美容院做个隆胸手术,然后去参加万人相亲。”我想想说：“我会去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去迪吧,蹦到骨头散架,然后回家睡一觉,好了。”r
现在看来,当时想得太简单了。别说喝酒,我连见齐齐的心情都没有,无非就是一个个醉眼朦胧地看着对方,不知所云。我呢,一定吐得满嘴都是苦胆汁,然后失声痛哭,折腾大半夜。天一亮,大家各自回家,我还是孤身女人一个。没多大意思。而且,我讨厌热闹,讨厌别人同情我,讨厌大家在一起议论男人。r
财务室的出纳叶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递给我三千块钱,说她们一会儿要去集团公司参加一个NC系统培训,下班前会有人来找我拿。r
原计划是下班后出去找房子的,可等了很久那个拿钱的那个鸟人才来,我把钱给了他便匆匆关门,一转身差点和冷玲撞个正着。r
“看路。”她弯着嗓子说了一句。r
我没理她,上次“七夕”派对宴会上,我够让她难堪的了,理解,况且我现在没心情跟她斗。r
没吃晚饭,肚子有点饿,我在路边买了个大饼,边啃边在街上晃悠。早上听包子说,路边有很多出租的广告,比中介所便宜。于是,我见着贴白纸的就往前凑,一连凑了十几下都没凑着合适的,有招理发师按摩师的,治性病阳痿的,治不育不孕的,门面转让的,偏偏就是没有房屋出租的。我一脚踢开路边的一个塑料瓶,转身去了中介所。r
中介所的阿姨一见我,脸笑成一朵向日葵,拿出一堆资料说：“姑娘,看看吧,你这么漂亮,一定能找个王老五。”r
“有租房子的吗？”我问。r
向日葵不见了,变成一口黑锅底,她收起资料啪地往抽屉一扔,“没有。”r
临走的时候我一看门口的标价牌才明白原因,——“婚介五十,其他二十。”r
唉,这年头,人比房子更急于出手。r
回齐齐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上楼前我在楼下吃了碗面,估计要收摊了,老板有点敷衍,面条又辣又咸,我吃了一口,如同嚼蜡,不想再动筷子。r
齐齐正和他男友偎在一起看电视,甜蜜温馨的场面让我的擅自闯入显得很没礼貌,他俩闻风色变,立马散开作正经状。r
“怎么不敲门啊？”齐齐站起身,一脸坏笑。r
“谁让你给我钥匙。”我边说边换鞋,“你们继续亲热吧。老熟了害什么臊啊？”我说完抬起头,见一个陌生男人正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和我点头微笑。r
微笑结束,男的背过身我,继续看电视,我的笑容僵在脸上,继而转向齐齐,挨千刀的,不是以前那位,又换了!r
齐齐站在我面前,做了个“嘘”的手势,又冲我挤眼睛。r
我指指门外,做了个“斩首”动作,又指指他,做了个交换的手势。r
她朝我使劲点头,竖起拇指,随即朝他努努嘴,做了个握手的手势,意思是介绍我认识一下。r
我赶紧摆摆手,做恐惧装,闪进了卫生间。我才不要认识,谁知道又能交往几天,上次跟着一个朋友参加他们的聚会,无意闲聊时,竟然有两个人说自己的女朋友叫齐齐,我开始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后来一想觉得不对劲,于是分别暗地打听了一下,天啦,还真是她老人家一个人,幸好两人都喝了酒,没仔细分析,不然一定撞车。r
洗完澡进了卧室,齐齐鬼鬼祟祟地跟了进来,掩上了门。r
“过几天就搬出去,马上就租到房子了。”我说。r
她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急切地看着我说：“快,实话实说,觉得怎么样？”r
又来了,这是她交男朋友之后必须要做的一项工作,——问卷调查,每次都要揪着我问,直到我把存在脑子里所有的好听的词儿都说完了,她才会撒手。r
我用被子裹着坐在床上,“同上。”r
“敷衍!你诚心一点行不行啊？实话实说。放心,我绝不生气,保证不跟你翻脸。”r
“才看一眼我怎么说啊。”我痛苦不堪地看着他,“换来换去你麻不麻烦!”r
“你都可以换老公,我都不能换几个男朋友啊？”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r
我倒到床上,转过身去不理她。齐齐说话永远都不长脑子。r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说：“好了好了,我错了,你不是说你走出来了吗？”r
“再提我真的跟你翻脸了,我哪儿有你坚强？”我转过身,拉下了脸。若不是齐齐,我早开骂了,哪儿这样往人家伤口上撒盐的？r
“不提不提,亲爱的。”她边说边在我旁边躺下,俯到我耳边说：“喂,告诉你啊,他叫江昊,桂林人,自己开了一家旅行社,嗯,还不错,在市中心买了房子,带装修下来几十万呐。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在我这里住,反正是单位宿舍,空着也是空着。”r
“你去哪儿？”我故意问。r
“当然去他那儿啊。”她美美地笑。r
“花痴!嫁人还是嫁房子啊。”我不满地斜了她一眼。r
“当然是嫁人,给你说,他是我见过的,最懂得浪漫、最懂得女人的男人。和他在一起我才知道,女人的温柔与味道,是要靠男人的柔情万种挖掘出来的。”r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有女人味了……？我怎么还是看你像个棒槌。”我是真生气,我刚离了婚,她就在我面前作幸福状,太过分了。r
“喂,你什么意思啊,看我你就是嫉妒。”她扳过我的脸,道,“江昊认识很多优秀的男人,我要他帮你留意点,尽快给你物色一个,咱俩到时候一起结。”r
我气不打一处来,酸酸地说：“我哪儿能跟你比啊,你是新开发的商品房,我是二手房。”r
她咯咯地笑,捅我一下,说：“一样的,都是按面积算的。”r
我一骨碌翻起身,朝她胸前一捶,“那你使用面积也比我大啊。”r
齐齐跳上床,准备还击我,电话响了。r
“谁啊,这么晚？”齐齐敏感地问,随即诡异地说,“好啊,我早就说你找好有下家了。”r
“是我妈发的。出去陪你男人浪漫去吧,我困死了。”我紧紧握着手机,把她推到门外。r
她站到门口,附在我耳边说：“你也得早点找一个啊,据说有一个很久没吃鸡肉的人,后来看见鸡毛掸子都开始激动。”说完笑得花枝乱颤。r
我捅她一拳,说：“你去死。”r
短信是刘明刚发的,我吓了一身冷汗。这王八蛋自己睡不着,还问我睡着没有,我睡没睡着关他屁事啊!r
我关了手机准备睡觉。可外面的两人不知看什么电影,笑声一阵比一阵大,尤其是齐齐,一声笑完了还拐一大个弯儿。我突然想起那台液晶电视还是她前男友送的。我于是开机,给齐齐发条短信：只听新人笑,哪管旧人哭,新人笑得很****,旧人哭成腊香肠。r
发完短信,顿时没有一点睡意,是得赶紧找房子了,不能影响齐齐谈恋爱。房子不要太大,能摆张床就行了,我现在特别想一个人待着,不见任何人。r
我给几个要好的朋友分别发了条短信,内容为：已离婚,现居无定所,求租廉价房一套,敬请留意为谢。r
夜里,我做了个可怕的梦,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耳边刮着呼呼的风声,周围全是黑压压的蝙蝠。r
早上去了酒店,吴总把我叫进办公室,我以为他是要昨天给我会签的合同,谁知他拿出电话,边按边说：“是不是发错了？”r
我一愣,“什么什么发错了。”r
“你要租房子？”他挑起眉毛,继而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r
我脑袋轰的一阵,难道昨晚的短信是群发？不对啊,我明明记得是选了号码的,怎么会群发呢？我觉得脸上很烫,几次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该死,为什么每次在他面前,我都这么笨拙？r
“真的假的？”他盯着我看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八卦的记者。r
“假的,转发一个朋友的短信,发错了。”我说。r
“我是说呢,好端端的离什么婚。”他像是很紧张之后的释然。“准备小会议室,通知几个总监开会。”r
“嗯。”我应了一声,头重脚轻地走出来,幸好本小姐反应机灵,不然消息一传出,必引起所有同事的一片唏嘘。r
酒店副总共四个。人力资源总监张色狼,财务总监余开,餐饮总监李默,再就是销售总监叶企鹅。顺便说一下,余开人比较和善,也很务实,我比较喜欢。通过我的观察,张色狼和叶企鹅是一伙的,两人私下关系比较好,余开处于中立,公事公办,原则性强,对吴总最衷心。李默则是个软柿子,但发起飙来也挺厉害,据说有一次企鹅在吴总面前指责李默的不是,正巧被他无意听见,当场让企鹅颜面扫地。r
是关于桑拿中心对外承包的会议,可能事先大家碰过头,没开多久,吴总就要我把合同拿过来会签,递到叶强手里的时候,他盯着会签单猛看,我知道他又开始挑刺了,果然,他皱起眉头,大惊小怪地说：“小莫,说了多少次了,会签单上的金额要大写,怎么老是记不住？”企鹅说完,看了一眼吴总。r
“合同上有就行了,原来就是这样操作的嘛。”余开在旁边看了一眼,说。r
企鹅见没有人支持他,摇摇头,低头签字。r
我紧紧咬着嘴巴,没作声。r
吴总宣布散会,叶强从我旁边经过的时候,我真恨不得一拳打青他的左眼。r
“别忘了盖齐缝章。”余开把合同递给我说,“乙方来拿合同的时候,记得要他签字。”r
“嗯。”我小心地点点头,虽然这都是常识性的工作,但余开这么提醒我,显然是怕我出错。r
想到要给刘明刚打电话,我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r
他是个怪人,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比起上次从酒店离开时的样子,最近几次对我热情了很多。我想,可能是因为业务关系,也可能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不过,我不想对他太客气,冷冷地说：“合同签了,什么时候过来拿吧。”r
“行啊,我这时就过来。”r
“快点,要下班了,过时不候。”我看看时间,十一点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