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刚缓缓地翻过身子躺到一边,像打完一场胜仗,疲惫中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他微闭着眼睛,喘着气,一只手抚弄着我同样疲惫的身子。r
“以后还有没有今天的这种待遇?”他陶醉地笑着,用一个指头抬起我的下巴。r
“得先看你给我什么特殊待遇?”我轻轻地说。感觉说话的不是自己,可话又分明是从我嘴里吐出来的。r
“当然有。”他坐起身,从床头拿过烟点上,仰头吐了一口,俯身看着我,轻轻扯扯我额头上细密的绒毛,“你是我的。每一根汗毛都是。”r
“你买得起吗?”我说完吓了一跳,不知为何出此言。r
“你怎么知道我买不起。”他居然不觉得我这句话说的荒诞,反倒很认真地反问我。r
我不再说话,别过脸,看着自己在墙上投下的影子。清清瘦瘦的,有点吓人。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转过身,刘明刚正俯身从地上拾起裤子,从口袋里摸出钱包,继而掏出一叠钱拿在手里数。r
我有点惶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r
他数完钱又放回去,接着从旁边抽出一张卡,我赶紧翻过身去。r
“上面大概还剩一万、现在我也比较紧,矿上也需要资金周转,先用着,没了再给你充上。”他俯过身,把卡在我眼钱晃晃,然后放到我侧着的脸上。r
卡贴在我的脸上,像一条冬天里破冰而出的泉水,缓缓流向我的全身,冰冰凉凉地。r
我坐起身,拿着卡在微弱的灯光下看。卡上的那些字都是我喜欢的,比如“中国建设银行”、“银联”、“持卡人签名”。这是他设置的一个温柔的陷进,让我一步一步地往里陷,等到两脚踏进去的时候,沼泽里的蔓藤会像蛇一样软软地缠着我,让我迈不动脚也脱不开身。r
“是不是得随叫随到?”我起身把卡放进包里。r
“当然,你现在是我的了。”r
“那我要是喊你你也得随叫随到。”我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先占领其钱,再占领其人,杀他个人财两丰收。r
“得看情况,要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当然就不能来了。”r
“什么是更重要的事情?”我侧身躺到另一张床上,枕着头问。r
“当然是生意上的,另外家事也算。”他拿起遥控器,没看我。r
我点点头,拧着被子一角,狠狠地拧。r
他频繁地换着台,一会儿足球,一会儿新闻,一会儿《同一首歌》,拿电视当女人折腾。r
这样过了十几分钟,他扭头看我,见我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r
“过来。”他拍拍床,朝我伸出一只手。r
我黑着脸,嘟着嘴,回到他那张床上,背对着他躺下,赌气地说:“忘不了你老婆就别找我!”r
他关了电视,一只手搂着我,一只手梳着我的头发,许久才说:“你要明白我们的游戏规则。我是个生意人,不利己的事情绝对不会做,离婚对我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r
谁指望你离婚啊?贴层金送给我我也不会要!这话我想在心里,没说出来。耳边响起了一首歌:“我已不想坚持,为了生活,我背叛了这个城市……r
当别人获得幸福时,我们应该衷心祝福,坦然面对。如果你觉得无端压抑,那是说明你在逃避。我们的快乐,更多源于自己。请制止自己的嫉妒心。r
16齐齐的婚礼r
早上醒来的时候,刘明刚已经走了,只留下满屋子的烟味。我环顾四周,没错,是宾馆,昨晚就来了,不过我并没有什么不自在,我已经开始坦然地接受这一切了。r
在床上待了一会儿,我起身去拉窗帘。r
下雨了,密密麻麻的,让我捕捉到了一丝寒意。在我的印象中,郙城是没有秋天的,往往夏天过后直接到了冬天。r
冬天很快就到了。我扭头看看昨天从商店买的那件皮草,这似乎是唯一能给我温暖的东西。r
穿衣服,洗漱,准备上班,拿着房卡去退房时我低着头,但还是忍不住问及押金的事情。服务员说,房间是刘总签单的,没收押金。她说话时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眼里却是逼人的鄙夷,我平静地“哦”了一声,还是有点心虚,连忙转身朝门外走。她大概以为我是什么什么人,我很想跟她解释一下,告诉她误会了,我不是小姐。那我是什么呢?老婆?同事?还是远房亲戚?r
还是迟到了。吴总已经坐在办公室。我红着脸,低着头,几大步闪到自己的格子里。r
“把刘明刚的合同拿给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旁边。r
我一听“刘明刚”三个字,心里猛地一沉。脸刷地红起来,继而发现吴总没有任何异常,赶紧应了一声,埋头找合同。r
“出了点意外。关于承包商的事情,公司另有其他合作人。”他边翻边说,“不过我已经跟刘总见了面,好在他大度。”r
“您的意思是,合同作废了?”我摸不着头脑,一百多万的标的啊,听吴总的口气,还是我们酒店违约。酒店一向诚信,怎么能随便违约呢?r
“嗯。”他点点头,也有点无奈,“不过不是酒店自身的原因。”r
不难猜了,一定是集团公司有了新的方案。只是我搞不懂刘明刚,以一个人商人的老谋深算,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妥协?连违约金都不要。r
吴总走后,我拿起电话问刘明刚,不为别的,就为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揭开这个谜底。其实我心里有另外一种期待,那就是,刘明刚或许也有不俗气的一面,或者说,他不是处处都这么唯利是图。r
“你是准备骂我傻呢?还是准备赞美我顾大局?”没等我开口,他倒先在那头干巴巴地笑,一副无关痛痒的调子。r
“你搞什么鬼啊?莫名其妙地。”我压着声音说。r
“当初竞标不是为了天天见到你吗?现在可以了,不做也罢,还让吴总欠了我一大个人情,划算。”他说完,电话里响起一阵麻将声,随后是几个男人哄笑的声音。r
我连忙挂了电话,他就是一粗人,我还指望他说点大气磅礴的话来。我高估他了。r
之后一个多月,齐齐没和我聚上几次。拍婚纱照,买家具,布置新房,买衣服,写请柬、联系婚庆公司和酒店……,忙的如火如荼。r
她越是忙得没时间见我,我的心里就越空,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有天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依旧是灰蒙蒙的天气,觉得有点害怕。那种感觉,就好像排队买饭,我站的这个队伍人越来越少,大家都跑到对面的队伍里去了。可现在,唯一陪伴我的齐齐也要过去了。r
我下意识地想想钱包,昨天我妈给我电话说要买羽绒服,我给了她五百,外加两个月的生活费,一起一千五,另外交了房租、水电费,送出去了四个红包,总共只剩一千一了。刘明刚近来对我不冷不热地,每次电话给他都说忙,不知道卖的什么药,难道我们“正式确定关系”才一个月他就厌了?r
刘明刚从矿上回来的那天,我正发着高烧,请了半天假,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r
他在电话里约我一起吃晚饭。r
“感冒了,不想去。”我嗡着鼻子,希望他知道我很难受。r
“我一会儿到你楼下,先起床。”我刻意嘶哑的嗓子没有引起他的半点关注。r
我有点不悦,捂着被子赌气,心里却火急火燎地,没办法,还是得赶紧起床,——我需要和他见面,和他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r
洗脸、梳头、化妆。为了不以臃肿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我强行换上薄薄的但能显出腰身的风衣和短裙。r
收拾妥当后正要出门,刘明刚突然给我发了条短信:宝贝,她回家了,改天再请你吧。r
什么意思啊?有这样的搞法吗?我把电话扔到床上,气得说不出话来。r
看来,刘明刚还是没有把我当回事,如果他在乎我,随便撒个谎不就出来了吗?这么在乎自己的老婆还搞什么婚外恋?r
撑着伞走在街上,像一个没有了灵魂的躯体,空荡荡的,稍稍刮点台风就会把我托到半空,真的有点锦衣夜行的味道了。r
一不留神,踩到了一个水坑,顿时一股刺骨的凉意从脚底蔓延开来。我突然想虐待一下自己,比如淋得湿透,然后烧的昏迷不醒。这样刘明刚总不会不理吧?我决定是试试,可伞刚一离开头顶,雨点就像冰冻的刀子,劈头盖脸地朝我扑来,只得作罢。r
我进了一家茶楼。坐定后拿出电话,在没有拨号码的情况下,把姓刘的骂了一顿,我骂他怕老婆不是男人,骂他自私懦弱。r
曾有一个心理学家做过一个试验,结果表明,人在孤单的时候都喜欢假装打电话,一个人自言自语。以此向旁人证明自己不是孤单的。这是一种轻微的心理病态,是人缺乏安全感,内心孤僻且不自信的表现。r
我想,我可能也开始变态了,变态的时间一长,就该是精神病人了。r
不过倒是很解气,心里舒服了很多。我点了根烟,就着一杯铁观音开始吞云吐雾。我要是心理学家就好了,我一定要钻进刘明刚的心里,看他到底在想什么。r
大厅放着一首钢琴曲,很耳熟,名字叫什么来着?《KissTheRain》。我突然想起才子在我婚礼送我的那张光碟,录的就是这支曲子。光碟里还附了一首诗,是他写的。内容我忘了,只记得后来林小伟深情地朗诵着那首诗,上衣口袋里装了一张面巾纸,边念边假意擦眼泪,让我捧腹大笑。r
“真是个痴情的人。”笑完我这样感慨。r
我曾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评论他的痴情,甚至还有点同情他的执著。此时想起来,竟然有股揪心的痛,——其实我一点都不懂爱。当所有纯粹美好的爱情从我身边飘摇时,我不知道抓住,看着他们走得无影无踪,如风飞逝,一去不返。r
我捂着脸,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些,可泪水早已决堤。如今,我重新在茫茫人海中,关于爱情和婚姻的定义越来越简单,就连在生病的时候寻找一个温暖厚实的肩膀也成了奢望。r
我有点不服气,给刘明刚打了个电话,他挂了,跟着给我发来短信:宝贝,乖一点,我在家,出不来。r
我回复说:我在康德咖啡等你,二十分钟之内来见我,否则后果自负。r
十二分四十七妙,刘明刚来了,我收起秒表,朝空中吐了一口烟圈。r
“她生日,丈母娘来了,有什么办法。”他在我对面坐下,边喘粗气边抹着额头上的水珠,随即有点不高兴地说,“脾气挺大的嘛。”r
我紧紧地盯着他看,不说话,用力吸了一口烟,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其实他根本没必要理会我,安心陪自己的老婆就是了,那样我也离开地彻底。可男人对女人偏偏就是这么贪心,明明知道自己负不了责,却又不忍心放弃,于是拼了命往自己怀里揽。r
“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他坐到我旁边。r
“拿开!”我有点厌恶,打开他伸向我额头的手。r
“你又不是我的,这么凶我干嘛啊?”他不以为然地说,“当初不是说好了吗?”r
“别这么欺负我。”我说完,咳嗽起来。r
“什么时候欺负你了?”r
我死死看着他,然后提起包,起身掉头就走。r
他提着我的包和外套追出来,匆匆到前台结账,然后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上我,“祖宗,你到底想怎么样。”r
“今晚不许回家。”我横着眼,挑衅地看着他,“去我那里。”r
他怔了一下,随即把方向盘打了一个大圈,刮雨器在噼噼啪啪的雨声里欢快地忙碌。r
刘明刚一进屋便变成一个火盆。他抱着我,火苗蹿得老高。我有点闭着眼睛,麻木地躺在那里,满脑子都是齐齐穿婚纱的样子,还有她的笑靥如花。r
心里有股莫名的焦虑,不知从何而起。r
齐齐婚礼的前三天,她给我电话,用一副讨钱的口气说:“依依,还是你给我当伴娘吧。”r
我哭笑不得,无言以对,只是说,求求你别刺激我了。r
她说:“你离了婚不还是单身么?单身就可以给我当伴娘了。”r
我有点不悦,不禁调侃道,“你真的想好了?你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处理好了没有啊,小心到时候五湖四海的老公欢聚一堂,几车撞得你无处藏身。”r
“放心吧,从现在开始,绝对金盆洗手,隐退江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她像是在党旗下庄严宣誓。r
我心里有一丝不悦,接着我被自己吓了一跳。r
齐齐的结婚那天,天气有些冷,晕晕乎乎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探出点光,无精打采的,没有一点热气。她站在酒店门口,不停地打着哆嗦,大家都劝她把外套披上,她死活不肯,一再强调自己租的三万块钱的婚纱。r
我想,女人幸福的时候都是傻子,比如“婚“这个字,大意可能是说,一个女人,有天头发昏了,就结了婚。但每个女人披上婚纱的意义却不尽相同。我想起她曾说过,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为爱结婚。现在她做到了。我想,齐齐的婚姻,一定要比我幸福。r
她见我发呆,朝我的脸狠狠拧了一把,“想什么啊?看你一副花痴样。”说完,撞了撞我的胳膊,我一看,是林小伟来了。r
林小伟身后的那个女孩子让我觉得面熟,紧接着我想起来,是那天晚上送林小伟回家的那个女人。她也很快认出了我,马上跟紧几步,迅速挽住他的胳膊,只是演技很差,装出来的满脸幸福让我一看就是在显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