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都市言情 > 猎婚全文阅读 > 第七章 )1)

第七章 )1)


有的爱一旦失去,便成为永远的伤痛。珍惜你同每一个人相遇相识的缘分。r

48周大国的葬礼r

周六,我和向丰收在街上跑了一上午。晚上,两人全瘫在床上,动弹不得。r

“没想到,郙城的房价也涨这么快,早上看房还能付个60平米的首付,到了下午,就只够付40平米了。”向丰收抱起大腿弯了弯,又伸直,“这是郙城唯一与深圳接轨的地方。”r

“依依。”他坐起身看着我说,“我们……能不能暂时不考虑买房子?等过两年,咱俩手里有点积蓄之后再买吧。”r

“还要等两年?等两年,房价再涨,那点积蓄只够补差价。”我拿起计算器啪啪地按着。r

“不会的,我了解了一下房市,今年是高涨期,以后也不会没有限制地涨上去了,你想,我们何必要在这个风口买呢,说不定以后还会跌一点呢。”r

“那你等着跌吧。”我扔了计算器,起身去了卫生间,扔下话说,“没房子,我俩老这么耗着,都快三十的人了。”r

“租房结婚不行么?”他拿着拖把跟上来,也表示不理解。r

“不行。”我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觉得和他无话可说。r

正说着,电话响了,周媛的。“依依姐,爸爸好像不行了。”r

我赶回去的时候,周媛的爸爸已经送到急诊室。二姨、姨父、我妈,周媛全坐在门外。r

医生从急救室出来,解下口罩说:“你们考虑一下。如果一定要进行手术,远期效果不会很理想,治标不治本。”r

“你的意思说是,没治了?”我妈近乎崩溃地看着他问。r

“可以这样理解,你们要有精神上的准备,目前药物没有任何治疗的作用,你们家人商量一下,看还需不需要继续用药物来维持。”r

他说完,大家都看了看我妈,这件事情,只能是她来定。r

我妈沉默了一阵,一字一顿地说:“停药吧,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她说完看着我,“依依,去跟他道个别,进去……叫一声爸爸……。”r

我想我妈一定是糊涂了,怎么能让我去呢?周媛才是他女儿。我有些为难地看看二姨,“让周媛先去吧,我又不是……”r

“去!”我妈突然冲我吼起来,她怒视着我,“你听见没有?!”r

二姨忙拉过我,“走,我陪你进去。”r

护士正给他抽了针,他微弱地抬起眼睛,看着我,依旧是张了张嘴,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于是他颤巍巍地伸过手,当我的手被他握住的时候,我看见他眼角渗出一滴浑浊的眼泪。r

“依依,叫声爸爸。”二姨轻轻碰碰我。r

“……”我张了张嘴,觉得舌头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动弹不得。r

“快叫啊!”二姨急了。r

他握着我的手突然用力起来,紧紧地拽着,像是在拼命地同什么东西做着抗争,他的脸开始泛白,看我的眼睛越来越僵硬。我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傻傻地看着他,手再一次被握紧了,他的全身开始颤抖起来,眼睛开始向上翻,脸上被拉扯成各种形状,像是进行着一个巨大的变异,我吓坏了。突然听见我妈声撕裂的哭喊……r

他走了,头歪在我妈的怀里,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嘴巴张着,眼睛也没合上。r

周老师被送到了殡仪馆,我妈被送进了医院。r

我从医院过去的时候,看见七八个人正鼓足了劲儿,抬起一口深红的棺材,准备放到屋子中间的架子上。周媛站在四周看着,指挥着大家朝左一点,再往这边来一点。她眼睛又红又肿,黑色的裤子上沾满了灰,刘海湿漉漉地归在一边,却不时地滑下几缕到眼睛旁。r

我轻轻地喊她了一声,“需要帮忙吗?”r

“全交给殡仪馆去张罗了,包括物资采购和追悼会的组织,我爸那边的亲戚不多,该通知的都通知到了。”r

“哦。”我从来没见到她如此镇定和沉稳。每一个停下来的瞬间,眼前总是出现他走的时候的样子。我总觉得,他有话对我说。可是他对我会有什么话说呢?r

晚上的时候,周媛发了两次火。先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说周媛找的那张照片太年轻了,不行,得放一张老年时候的。我看见了周媛手里的照片,确实年轻,大概是三十多岁的样子,浓眉大眼的,可以用英俊潇洒、意气风发来形容。周媛把照片灵堂前一放,“就用这张,你换了试试。”r

接着,又是为“压夜”的事情。按照当地的习俗,人死了要多放几天才能埋进土里,放的时间越长表示晚辈对他的留恋。周媛的几个姑姑一商量,说最少也得放上三天三夜,周媛却不同意,坚持只放今天一晚上,明天一早就埋。r

几个姑姑都说:“这叫什么话,怎么能放一晚呢?”r

周媛发怒了,“就知道做这些面子上的事!三天下来人都腐烂了,你们有没有点常识啊?人都死了,做这些顶个屁用。”r

棺材架在屋子中间,棺材前面,放着那张年轻的照片,照片的前面是一个长长的香烛台和高高的神龛。奔丧的人逐渐多起来,他们依次排着队,在灵堂前拿起一炷香,点燃,用手轻轻扇灭后,****香烛台里。随后,在火盆里烧几张纸,跪下来,磕头。磕头结束后,起身,在旁边一个盛满水的金箔里洗手,拿起一根白色的线系到自己的衣服上,以此哀悼。r

袅袅的青烟悠悠地升起,像被托起的轻飘飘的生命。r

花圈放了满满一屋子,沿着四周的墙壁,密密麻麻地,全写着“周大国”的名字。我想,平凡普通的人,只有死去的时候才会得到别人的关注,比如我,第一次知道他叫周大国。r

向丰收打来电话,问我情况怎么样。我说:“死了,在殡仪馆呢。”r

“我来一趟吧。”r

“你来干什么?又不是我亲戚。明天我就回来了,别来了。”挂了电话,见“压夜”的道士来了,穿着鲜红的长衫,头上戴了一顶帽子,那帽子很高,像有名气的厨师。他们敲锣打鼓地围着棺材转圈,一支谁也听不懂的调子,从一个老人家干瘪的嘴巴里唱出来,音很高,很慢,凄凉苍白,其他人随着唢呐和鼓槌的节奏,跳起了吊丧舞。r

我看着那副静静地摆在那里的棺材,心说,周大国,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呢?r

我去医院看我妈的时候,她还躺在病床上,挂了两大瓶药水。r

“那边都张罗得差不多了吧?”二姨问。r

我点点头,“起初她几个姑姑要面子,要放上三天三夜,周媛却坚持明天早上就埋,说是怕尸体腐烂了。周媛把她几个姑姑吼了一顿,还点像个男人呢,”r

我说着,给我妈掖了掖被子,“妈,晚上守夜您就别去了,都是他们那边的亲戚。他们都知道你在医院躺着,不去也没人说你,反正人死了,以后也不见得还有多少来往了,何必遭那个罪受?好好把你自己照顾好吧。”我想,我得好好开导开导她,让她不能在这么迷失自我。r

“妈,有时候我不是怪罪你,有些话也不该这个时候说,但是现在人已经走了,说说也无妨。我觉得,你太在意她了。”r

我妈看着我,“依依,他走的时候,一直不肯脱你给他买的那套内衣。整整半个月,一直穿着。”r

她缓缓躺下来,两眼空洞洞地看着一边,轻轻地摇摇头,“依依,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明白。你知不知道么多年,我一直盼着他,盼到人都老了,刚指望伺候他几天,他却走了,他就这个命,享不起什么福,连自己的闺女都不敢认,没用……。”她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两眼再次涨满了泪珠子,然后,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在脸上泛滥成海。r

我觉得不对劲,问二姨,“我妈说的什么意思?”r

二姨低着头。r

我有些失控了。我早就应该觉得周大国有问题,他每次看我的眼神,他临死前没有对我讲出来的话。我拉着我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r

紫竹镇最初叫河口人民公社,八十年代初期才更名为现在的名字。与河口公社隔的最远的是建东公社。r

建东有支演出队,也叫文工团。每天在各个地方演出,里面有个唱歌的,叫莫慧,人很漂亮,是团里的台柱子。有一次,文工团去了另一个公社演出。莫慧唱完歌下来后,有个小伙子往她手里塞了几个大李子,没等她看清模样就跑开了。r

小伙子常常走很远的路,跑到建东来听莫慧唱歌,风雨无阻。每次来都会给她梢上一些小礼物,比如几个红薯,几个杏子,每次都是红着脸,不说话,给了东西就走人。r

一来二去,莫慧记着了他。r

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情窦初开,那小伙子叫周红兵,高中毕业后因为家里成分不好,没有参上军,在家务农。r

两人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r

周红兵的母亲成分不好,常常被拖出来批斗,而莫慧的父亲是个退伍军人,在上甘岭打过仗,是个说一不二的男人。他说,如果莫慧要跟了他,就不认这个女儿。莫慧绝望之际,在家喝了农药,但被人发现了,没死成。r

家里为了让莫慧死心,迅速给她找了对象,是河口公社的一个男的,家里有十多亩多地,三间大瓦房。r

莫慧嫁人的前几天,发现自己怀了孕。生下孩子的第六年,丈夫的肺结核死了。r

周红兵在村里当了几年民办老师后,去读了师范,回来便成了吃公家饭的人。r

只是他老婆不能生孩子,两人从河南领养了一个女儿。女儿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周红兵的老婆出车祸死了。r

之后又是三十多年了过去。r

莫慧万万没有想到,在她五十岁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周红兵出现在她眼前。那个满脸皱纹,头发开始秃顶的人,正是自己苦苦思念了三十多年的男人!r

莫慧是我妈,周红兵后来改名叫周大国。他有个从河南领养的孩子,名叫周媛。r

我平静地听完,呆呆地坐在那儿,觉得全身被抽空了,轻飘飘的,像神龛的香烛上飘起的那缕青烟。我可以理解我妈了,点点滴滴的事情在现在想起来,都是那么的自然和必须。这世上,原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r

这种感觉,像是有一天,一个人突然指着你吃了几十年的大米说,这不是用来吃的,是按摩脚底的。r

我很困,浑身无力,只想睡觉。我看见好多人都在嘲笑着我,指着我笑。跟着出现了几个道士,还是那样的猩红的长袍和高耸的帽子,他们围着我,朝我张牙舞爪地跳着,吆喝着。接着,我的耳边出现了轰隆隆的机器声,像鸣着长笛的火车,在我的耳边轰轰作响。过了一会儿,道士没有了,全是漫天的萤火虫,忽闪忽闪地,我恍恍惚惚地,觉得身子重重地往下沉,怎么努力都站不起来……r

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二姨和我妈两张焦虑的脸,医生正掐着我的人中说,受了刺激,休息一会儿就好了。r

我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想说,我没有气力张开嘴。我在脑子里拼命回忆这周大国的面孔,却是越来越模糊了。我很努力地回忆着我俩之间寥寥可数的对白,怎么也找不到。我俩之间太平淡了,像荷叶上的水珠,轻轻地,不落痕迹地落下,什么都留不住,什么也带不走。我在心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希望出现奇迹,希望他被这日夜思盼的叫喊声惊醒,然后走到我的面前。他有着照片上那样的笑容,英俊、健硕,浓眉大眼。可是没有用了,我们被人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永生不得相见。r

这是我们之间一辈子的却也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r

想想这是多么让人觉得荒诞的事情。父亲死了,我却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站在一边,看着真正的外人在那里张罗丧事,与人争执,还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道士在那里跳丧舞唱丧歌。r

生活总是以这种方式欺骗着我,那种滋味不知是难过,是钻心的痛,让人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不知道下一秒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我想起了黑尔克的一首诗:r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哭,r

无端端地在世界上哭,在哭着我。r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笑,r

无端端地在世界上笑,r

在笑着我。r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走。r

无端端地在世界上走,r

向我走来。r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初死,r

无端端地在世界上死,r

眼望着我。r

真正打动人的感情总是朴实无华的,它不出声,不张扬,埋得很深uff08周国平uff09。r

49吴越的请求r

最近老是觉得心痛。得不停地敲键盘、接电话、发传真,否则只要一闲下来,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流。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到卫生间,便冲水便咬着手指头哭。哭过一阵又能维持一会儿。直到下班后,我才能反锁在办公室里,把积压了一整天的眼泪统统地倒出来。每次泣不成声的时候,我的眼前会晃动着周大国的影子,我幻想着在我擦开眼泪之后,他突然活过来。r

可生活不是话剧,谢幕后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原来。周大国已经是黄土下的一堆尸骨,慢慢的腐烂,化为绝世的灰烬。r

周大国走了,肖勇离开了,和齐齐也回不到从前了。世间最伤人的,往往是这些不愿想起却又拼命往心头涌的回忆。r

坐在办公室里,我觉得自己的举手投足都显得异常悲凉,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恨不得放弃一切,没有快乐,但至少不再有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