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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安静吧,我的心(2)


  Bendrix在书中否认着证明上帝存在的种种神迹,说那只不过是叫人不快的“巧合”。但是现实生活中,偏偏就是有这样的事。这本书,是GrahmGreene为自己的这段感情下的谶语。

  笃信天主教的Greene选择以这样的代价向他的上帝忏悔,而上帝应允了。

  有一个好故事

  我的爱好之一就是听故事。可是谁不爱听故事呢?

  阿城很会讲故事,他的《威尼斯日记》我看过很多遍,后来自己去,觉得威尼斯反而没他书里那个有趣。

  阿城在书里面常常有讲到《扬州教坊记》,那是一本记录清朝扬州市井逸事的故事书,趣意盎然,老少咸宜。所以我猜想大概一个人的阅读习惯和他本身的性格总有很大关联。

  我老早以前看过他的小说《棋王》,看到的是小时候茶馆里说书先生说书的那口气,从容不迫,不愠不火,却吊足人胃口。

  我有位朋友是学历史的,本以为学历史的都有很多典故可以讲,但正因为他学的是历史,格外注重考据,对资料来源最为在意,所以那些假语村言、逸闻野史于他全是笑谈,毫不留意,是故我从未在他那里挖到多少我感兴趣的那类“故事”。他写关于王莽的论文时曾和我讲王莽是怎么样一个温良克俭的人,一生笃信《周礼》,最后却为理想与现实之差距所累。

  倘若我搬出《子不语》中那篇《董贤为神》的故事来,说王莽死后被罚入阴山受蛇咬之苦,而董贤却成了晴雨神,在钟南山下的祠堂受供奉,他一定要对我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来。

  这个朋友总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样说来袁枚绝对不是君子。袁枚的鬼怪故事集,说的都是君子不应该说的事,所以干脆取名为《子不语》,这个好美色好美食最懂生活真味的老头子大有将说鬼故事进行到底的架势。

  我喜欢《子不语》是因为里面有许多诙谐甚于诡谲的事,也并不会像《聊斋》一样藏个大道理在后面。比如我很喜欢的故事之一,就是开卷第二篇《蔡书生》。

  故事说杭州城外有一鬼屋,人们都不敢靠近。一个姓蔡的书生不听劝阻偏买来住。买来以后家人都不肯搬进去,于是蔡书生就一个人点了支蜡烛坐到里面看书。半夜一女子来了,脖子里拖了根红帛,朝蔡书生施了礼,就将红帛挂到梁上,伸了脖子要吊上去。蔡书生看了面无惧色,于是女子又挂一条绳上去,喊蔡书生去。蔡书生踮起一只脚就将脖子伸了过去。

  这时整个故事变得分外有趣,那女子说:“君误矣。”蔡笑曰:“汝误才有今日,我勿误也。”翻成白话,那女子说:“你(若陪我一齐上吊的话)人生就完了。”蔡书生笑答:“我的人生本没什么指望,所以才有今日。”最后那女子大笑,拜了书生后离去。从此那屋子再没有闹鬼,而蔡书生也考试登第,有人说他就是蔡炳侯方伯。

  这个故事的妙处在于一个豪气的女鬼遇上一个洒脱的书生。这个书生将仕途人生看得透彻,竟有侠士之风,愿舍命以娱佳人。而那美丽的女鬼一夕遇上气味相投的人,也就得偿夙愿,开心离去。堪称是大欢喜结局。

  有一个好故事,想说给旁人听。我多么喜欢这生命中无所求的,专心致志的片刻。

  选择寂静

  今天听见新闻里说,阿尔卑斯山下了第一场雪。

  而我与那个大陆的关联,几乎细微。或许是因为金牛座的缘故,对于欧罗巴,总有特殊感情。有时候,也会怀念茵斯布鲁克小城中,钢琴木的气味。

  无论从哪条小巷抬头,都能看见阿尔卑斯山的影子。

  只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很胖、很呆,没有看见命运带着暗影的绵长衣带。

  或许,不久的将来,可以故地重游的吧。要记得提醒自己,顺道去见一个很旧很旧的故人。要记得给他带白色玫瑰与杏仁糖。他也是一个飞行员,喜欢沙漠,就和小王子一样。啊,说到小王子,我今天差点独自看日落。

  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我还在书架上找到了《小王子》,不过也忍住了,没有看。

  读《小王子》常常是会很悲伤的,悲伤得如同独自看了45次日落。尤其是当天色又要暗下来的时候,没有人从遥远的夜色里走出来,告诉我那个消息,给我的心带来慰藉。所以,我只好自己努力,成为一个头发柔软、不爱回答问题、面色忧伤的小孩。倔强无望地在仰望着星空,等待冷冽夜风送来玫瑰花香气。

  还在书架上发现圣埃克絮佩里的《夜航》。翻译得一般,但字里行间还是有独一无二的、对这个世界小王子式的感受力。飞行员法比安平稳地将飞机驶入黑夜,如同船舶归港。“现在,他如同一个守夜人,在夜半发现黑夜也能揭示人类的秘密:这些召唤,这些灯光,这种不安。黑暗里这颗普通的星星:这是一座孤零零的屋子。一颗星星熄灭了……”

  我在想,要不要把Bill Evans的Turn Off the Stars找出来。但觉得Jazz piano确实并非我十分理解的东西。于是,什么也不做。选择寂静。日与夜的交界,喧嚣的寂静。没有暮归的鸟,只是寒冷。我是最近才知道,《夜航》即是《午夜飞行》,即是那款无数女生看过亦舒小说之后,苦苦寻觅的芬芳。于是觉得这个世界真无趣,仿佛所有精彩的东西,都来自同一个小小星球。

  Vol De Nuit.

  我还是更喜欢《夜航》这个名字。

  因为简单。

  因为玫瑰的名字,不重要。

  “魂返天国,星宿归位。”有人这样在圣埃克絮佩里的悼词中写。但其实地球,也是宇宙中的一颗星。我们不过是四处旅行。没有离开过,就无从说归去。开着窗,寻找到猎户座。不知道这些星星,现在还是不是夜航飞行员的飞行指南,他们是否仍旧能在上面读到恋人的面容、晚报上未来得及读完的诗句,或者命运关于未来模糊的启示?

  可我知道宇宙其实空阔荒芜,我知道我们呼喊不相应。那些星,灿烂而冰冷,我们在那里,像小偷“被关在堆满财宝的屋子里再也不能跑出来了”。虽然无限富有但却注定死亡。只是我们依旧会被吸引,因为它们的明亮,因为它们的遥远,因为它们完美无缺的孤独,于是义无反顾地“……便朝它们飞上去,然后人们便再也下不来了,他们留在那儿啃星星……”

  我把晚餐时啃下的鸡骨头扔到院子里,晚上猫会来食。

  随即关上窗户,放下窗帘。

  谁食我鸡骨。谁赠我玫瑰。

  我倦了。

  我闭上眼,就这样熄灭了整个星河里,所有的灯。

  Good night and goodbye.

  遥望

  中文真是奇妙,形容对某样东西或者某件事情非常着迷,叫“沉溺”。迈克·翁达杰的故事,总让我有这样的感觉。他用简单的文字织看似朴素的网,然后网住你,拖你到故事深处。即便你后来爬上岸去,那些被故事浸透的衣衫湿漉漉穿在身上,要经年累月才能风干。

  在迈克·翁达杰的文字魅力面前,不能挣脱与不愿挣脱,其实是一回事。

  不过《遥望》,却似乎是一张花纹不同以往的新网。

  看完《遥望》,最初的感觉大概是疑惑吧。

  为什么,库珀的故事戛然而止?为什么在第二部分,以安娜与拉斐尔的相识为过度之后,却在第三部分开始了全新的,吕西安·赛古拉的故事?

  如此粗略看来,这本书仿佛是由两个独立的故事拼凑起来,而读者可能在看到最后一页时还在隐隐期盼着,作者会让故事回到开头,就像画一个偌大但圆满的圆圈。但迈克·翁达杰并没有这样做。故事以吕西安·赛古拉泛舟湖上,溺水身亡作为整本书的结束。希望落空的读者不禁要问:为什么?是他不愿意还是不能够?难道是迈克·翁达杰走得太远终于无法回头了吗?

  而制造这些疑问的迈克·翁达杰,就像书中隐遁的吕西安·赛古拉一样,坐在暗中不发一言。仿佛用这样的沉默说:世间本来就有很多没有解答的问题,生活的面目不正是如此?

  迈克·翁达杰的叙事总是留有大段的空白,他擅长发现诗意的细节,但从不用详细的描写将想象的空间填满。这也正如同网,“密”未必更有用,反而是“疏”才能留下最重要的精髓。他宁愿让读者因为疑问而思索,然后得到自己的解答。而《遥望》这部被分割成三部分的小说所留下的疑问,无疑是他所有作品中最大的一个。

  但或许,最终的答案也是最初的疑问,这本书为何以旧金山一个街道的名字为名,叫作“遥望”(Divisadero)?

  是谁隔着无数时间与空间“遥望”?

  在我看来,如镜像般互相对视的是书中的两个家庭。虽然它们一个在美国加州,一个位于法国南部德缪乡间,中间还隔着近一个世纪的时间,但它们的构成却何其相似:一个沉默孤僻的父亲,一个几乎不存在的母亲,一双关系复杂的女儿,一个性格不羁的养子。

  安娜与克莱尔,只有在父亲疲惫不堪昏昏欲睡时,才能亲近他,躺在他的臂弯。吕西安也是两个女儿的父亲,她们想要接近他,却不得不学会解读他的沉默,只有靠阅读弗拉马里翁的天文学着作,才勉强在彼此之间建立起关联。

  热恋中的安娜,想为库珀将桌子与木屋漆成蓝色。“这蓝色,是送给库珀的礼物。”很多年之后,拉斐尔受安娜邀请走进吕西安位于德缪的别墅,看见别墅厨房里有张蓝色的桌子,并认定那是屋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小说开头,安娜送给库珀的五色旗帜,它们的颜色还将不断出现在吕西安的故事里,从玛丽·奈热的黄裙子,伤口鲜红的血,葱茏的橡树林,白喉病白色的黏液。

  安娜将玻璃碎片插近父亲的肩膀,也从此隔断了彼此间的亲密关联,注定了她和库珀的流浪。玛丽·奈热从吕西安眼中拔出了碎玻璃,吕西安失去左眼,在自我封闭中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

  拉斐尔和库珀一样,有着伪装出来的散漫,对乡间的一切了如指掌,将一切视作身外物。一个是小偷,一个是赌徒。他们俩都试图在安娜面前收藏起自己的其他面目,努力保持陌生人的疏离。但倔强的安娜,依旧还是爱上了库珀,然后带着简单的行李,走过大半个地球,再爱上库珀的倒影。

  “小扁豆”玛丽·奈热与吕西安兄妹一般的关系,又让人想起安娜、克莱尔和库珀的少年岁月。而罗蒙与“小扁豆”玛丽·奈热的流浪,难道不是安娜与库珀之间没有发生的私奔故事?“世界上肯定有和我们一样的人,安娜说,为爱所伤——那似乎是最自然而然的事。”

  他们的故事彼此折射,温柔的牵扯与玻璃碎片的锐利边缘交织在一起。不能远离也无法靠得更近,却其实早已经互为骨血。

  “每一段回忆,都是一块拼图。”书中人抓住最不愿放手的那块碎片,寻找着自己的答案,丝毫不管那碎片已经将自己伤得鲜血淋漓。他们的倔强与执着,让这个故事弥漫着伤感。美国作家Cornell Wollrich曾这样阐述自己的小说主题:No this is not a love story, but it is a story about love. Aboutthose who give in into it, and the price they pay.将流浪与孤独为爱情写注脚的《遥望》,也是如此。

  这是一个关于爱的故事,爱永无止息,但我们的生命却有限,所以我们只能将自身的故事当作一块碎片,去拼凑着爱的全貌。

  所以,抹去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吕西安的故事就是安娜与克莱尔父亲的故事,如此我们就能明白他的沉默与孤僻是为了什么,他对自己的女儿又是心存怎样的深情。而安娜与克莱尔的际遇,则是吕西安那一对女儿的故事。我们能大概看到,父亲离开之后,她们将如何迎面撞上姐妹之间情感的暗礁。

  拉斐尔则是两个故事最终相连的地方:他是吕西安的半个养子,后来成为安娜的情人。当拉斐尔将安娜的照片挂到别墅的墙上,与吕西安·赛古拉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就如同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将两个家庭的故事联系到一起,为两个故事寻找各自的开头和结局。拉斐尔就是一面镜子,或是平静的水面,两个家庭透过他,遥遥对望,彼此成为各自对称的映像,最终互为缘由因果。

  所以在书的结尾,迈克·翁达杰写道:鸟儿在即将拉上的夜幕下低飞过湖面,拼命贴近自己的倒影。

  我们各自埋头画出无数的生命轨迹,以为世间无人能懂。但其实,这些轨迹因为相同的弧度而最终重叠,结成了完整的圆。这个弧度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而命运,就是我们之间相亲而不能相近的距离。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既然吕西安看见怀孕的女儿在花园的喷头下洗澡时,会因为想起过去的快乐时光而感到释然,那安娜的父亲,也应该能够在后来的孤独岁月中,在对安娜的无尽思念里,体会到同样的释然吧,即便只是片刻而已。这个假设,将会给那些为安娜、克莱尔、库珀挂心的读者,带来多少安慰。

  《遥望》告诉我,迈克·翁达杰不是欲言又止的人,他之所以精简地使用描述,克制地表达情绪,只是因为命运本身,有太多无须明言也无法描摹的部分。

  所以他埋头写着故事,因为只有另一个故事,才能为一个故事提供解答。

  三城

  有人告诉我说,上海叫人觉得寂寞。这话我至今不太能理解。

  在我心目中,上海和伦敦比起来并不算什么。说中国话,吃中国菜,看中文的书,网络不发达那会,还有D版的碟配着各种字幕,人生还有什么好抱怨?百无聊赖的午夜,可以去街角的24小时便利店买茶叶蛋和可乐,简直无比幸福。

  伦敦,时尚杂志里大书特书的品位与绅士派头,却容易让我生出暴力倾向。住在伦敦的日子,印象最深的不是在博物馆美术馆中度过的文艺日子,而是在窗前赶论文的半夜,闻着楼下传来的阵阵大麻和印度香味道,曾无数次想把手中的电脑扔到楼下去。

  偶尔有空闲的周末去唐人街吃中国菜,累得在公车上睡着了,醒来竟然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看见一条彩虹挂在街道中央。

  而伦敦和盛夏的巴黎比起来,又实在算不得什么。巴黎,寂寞起来,总让人无端想到光芒万丈、无可躲藏的死亡。一切都那么美好,美酒,咖啡,长腿美女,如画景致。一个人可以沿着香榭丽舍大道走到荼靡,悲伤却在体内汩汩流出,那样痛又不知所以,像一个即将失血而亡的人遍寻不见身躯上那个伤口。

  这朵波德莱尔笔下的恶之花,如花笑颜下埋着腐骨。

  这奇怪的印象大概来自同班的巴黎女孩,她有一头栗色的蜷发和一张苍白细致的脸,总是不穿鞋子,穿着白袜子在餐厅走动的样子让我想起特吕弗的电影《精疲力竭》。她还总是会问我借各种各样的小东西:纸巾、火柴、香烟……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听见她敲着每一个房间的门用带浓浓法语味的英文问:Do you have a lighter?但是在教室遇到,又装作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我问别的女孩子她是怎么回事,她们说,她是真不记得,大概因为学业压力或创作需要而服用某种药物,神志不清又没有灵感的时候,就四处游荡。周一去学校的公车上,提着巨大文件夹的她在角落的位置上睡着了,小小的脸藏在阴影里,漆黑的烟熏妆。公车轻轻晃动,睡梦中她突然微笑,一绺头发跌下来,遮住她半边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