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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中国冠军的自信(4)


  既然100MHz价格都如此“跳水”,那么60MHz降价自无意外——这是一款奔腾电脑低配的入门级水平。按此芯片价格降幅,一台原价15000元的奔腾电脑,即使降到9999元,也有利可赚!杨元庆算清楚了。这是他等待良久的一个机会,他决定让所有工厂开足马力,提高到产能极限,然后疏通所有运输环节,将电脑送往全国各地。这一年的3月15日,联想宣布自己旗下的“奔腾系列”全部降价,入门级的60MHz果然降到9999元。这是当时中国市场上第一款万元人民币以下的“奔腾”电脑——万元以下,无论是作为传播的话题还是销售引爆点,这个“料”都足够。

  商场如战场,商场竞争,未必时时需要天才,更多时候领先半步即可。只是,要想大获全胜,需要看你领先这半步的时机怎样。杨元庆将“奔腾系列”降到万元以下。“奔腾”不是落市货而是新品,是一款对486的替代产品;惯例是当新款“奔腾”到来,各厂家就得将自己库存的486处理掉,这时候必须要用高价的“奔腾”抵挡一阵子。这是正常节奏。杨元庆用“快半步”破了这个旧规则。虽只“半步”,却是咫尺天涯,彼岸与此岸。一个月后,中国品牌电脑同创、方正以及浪潮,都先后宣布将自己同型号的电脑降至万元以下。这一次,中国品牌电脑的价格攻势,洋品牌一时之间不及应对。经此一役,联想以及中国品牌电脑不仅逆转了洋品牌市场控制权,开始在市场份额上领先,也因此获得了中国市场的规则制定权。

  “万元奔腾”,是杨元庆职业“奔腾”真正的起飞点。它值得仔细琢磨。甚至理解杨元庆,得需由此开始。

  在理论上的那个时间差,尤其对它的利用,可以帮助联想赚到钱。但杨元庆拍板决定赌这把时,他的问题是:国际上确实已经降价的芯片,还没有进入到联想的料库里;除了新品要拉低到万元以下销售,他还要对库存的486进行大幅降价抛售。之前从未有人如此尝试过,如果这其间稍有闪失,他将两头落空!

  赌不赌?每一个决策,尤其现代工业企业,我们都容易找到现有理论来进行解释与分析。但回到历史现场,任何决策都是由人来决定的啊!那个时刻,没人能够帮上杨元庆,他必须独自做出决定。像这样的决定,后来越来越多,所涉及的金额与资源亦越来越大。比如并购IBMPC,其赌注迅速升高到几十亿美元,对心脏承受力的要求,远远高过普通人的理解上限。

  联想因此决策,真正驶入快车道。杨元庆向我分析说:从书本上,我们知道规模可以带来效益。但规模以什么样的方式带来效益,非经历无可知。而这次万元奔腾,则让杨元庆真正经历了一回。“在做万元奔腾之前,我们的毛利率大约20%,但费用率也差不多这个数;而上了万元奔腾,销量大幅上升,毛利没有那么高了,只有十几,但我们的费用率却也大幅度地下降了。其结果呢?我们的赢利空间反而大了,赚到的钱更多了!”

  规模获益,在不经意间,杨元庆“经历”了现代工业的奥秘,那些黑字白纸的规律,在他面前清晰演示。他愈加有胆,60MHz万元之后,75MHz、100MHz、150MHz又依法炮制,由此,那些洋品牌,要追赶真是不可能了。杨元庆的“赌”,变成了赢,更变成了联想的一条企业之道:小步快跑!

  这是两年前才成立的微机事业部的胜利,也是联想的胜利。理解联想何以如此,杨元庆对规则的理解与运用,是关键。摩尔定律与PC新品上市的中外时间差,当然可以解释这种规则与时机,但当我跟王晓岩讨论这一变局时,她给出了另一种视角:“这是对供应链的优化处理。”——一台电脑,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找价廉物美的配件,以此形成供应链。可这一工业化后期最合理的供应链体系,到了中国,则因为是发展中国家,最重要的配件比如芯片,甚至可以人为地推迟供给,这才是真正不合常规之处。“杨元庆首先是理解了供应链,”王晓岩说,“这样,他才找到了自己的解决办法!”他不只是带领联想走了快车道,而且破掉了发展中国家使用新产品的时间差。所谓与世界接轨,不是被动而是主动,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环球同此凉热”。

  联想降价的春季攻势,揭开了这一年快跑的序幕。1996年底结算,联想竟然卖出了20万台电脑。1997年,IDC数据表明:联想电脑售出435860台,增长111%,并以占有中国市场10.7%的份额,成为当之无愧的冠军。

  此后,联想再未让中国冠军旁落。

  品牌制造

  从北京火车站出来,“啊!天真蓝。”20多年后回忆自己的青葱岁月,走下火车,与北京“拥抱”的那一瞬间,兴奋劲儿,仿佛昨天——现任联想集团高级副总裁的乔健说。北京,是乔健自己选择的城市。1990年,她从上海复旦大学毕业后,进入联想。

  乔健对环境尤其是人际环境之敏感,超乎常人。1986年,她坐海轮从大连来到上海读大学,船到岸晚点,晚上九点多钟,从十六铺码头下船,接新生的老同学都已经撤了。她摸索着问清楚,也找到了去五角场的公共汽车。肩背手提大包小包,她问售票员,车票多少钱?“一角五!”上海话,如果说慢一点,这个数字还是能够听懂的。可是,第一次到上海的大连女孩,突然遭遇上海声音,当然听不懂。“多少?”“一角五。”这次,着急的乔健感觉对方说得更快了。17岁的女孩,一直在北方长大的乔健想不到人家根本不跟你多啰唆,既不解释更不说普通话,蒙了。毕竟是复旦大学的学生,虽然是第一次出远门,智力还够用。她从自己紧身的小包里摸索找出五元钱——当年大学生一个月生活费用的1/4,一笔“巨款”,给了售票员。拿回对方找的钱,算了一下,这个“外地人”才知道票价是一角五。

  上海不是大连,整整一个学期,乔健都处在分离焦虑期,拼命地给以前的同学写信,自己也收到了274封来信,是班上的“冠军”,比第二名多3封。

  听乔健讲述自己的经历,与其说她对环境敏感,不如说是因为环境跌宕。她第一次感觉环境之变,甚至早到11岁。那年她们一家从陕西搬到辽宁大连,陕西话与大连话的“冲突”,在乔健和大连同学们的关系里,集中体现在一块“橡皮”上——大连叫橡皮“擦子”,而陕西叫“橡皮”。一天,乔健闻了闻同学的新橡皮,说,“你的橡皮,味儿真好闻。”“橡皮”!这个叫法在大连水仙小学的小学生那里,太突兀,太过于新鲜。这下,大家找到了她的外号:“橡皮味”。——叫得欢快。

  刚刚进入一个陌生环境,就没头没脑地遭遇“橡皮味”与“一角五”,这是她自己具有象征性符号的人生际遇。不过这种象征性际遇,还没完呢!

  “但是,我从上海来到北京,就完全没有这种落差和陌生感。”回忆起自己从下火车的那一瞬,到现在,漫长的20多年过去了,曾经的兴奋劲儿与温暖感,一如从前。北京是她的适居城市。最初,乔健分在联想办公室,稍后还做了一年柳传志的秘书——“真没有这个天分。做秘书完全没有眼力见儿,端茶倒水什么的……根本想不起来这事。”之后去做业务,进入联想负责“家庭电脑”的教育电子公司。1994年,联想成立由杨元庆统领的微机事业部,乔健所在的这个部门并入。联想那些赫赫有名的传奇人物,陈绍鹏、陈旭东也都是出自这个部门。

  渠道在建,产品在造,还在扩大产能准备逆转中国市场格局。那么,与此相匹配,“联想电脑”的品牌也必须进入建设的快车道,对此,已经在联想待了5年的乔健,责无旁贷。

  细观联想早期品牌塑造,尤其是进入“微机事业部”时代之后,特点鲜明——场面宏大的个人故事,这种手法,当然崭新。早期,联想品牌传播的主要内容模式,是“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之下的倪光南的传奇,既是励志人生故事,也是联想产品之光;如此结构开创的传播基因,人是传播载体,是恒定量,而“联想汉卡”与“第一生产力”则是产品与潮流——这两个变量的结合,形成传播内容。在不同的时空,变量需要变换与寻找。

  在杨元庆重组中国PC格局之前,联想1995年的“潮流性”题材是它的第10万台电脑下线,这个故事的载体——那个人物,在哪儿?领导微机事业部的杨元庆,把公司这一年的广告费用提升到1932万元,比上一年增加了88%。“不差钱”之后,讲什么故事?联想搭起了一个大场子——《参考消息》《计算机世界》《中国计算机报》,以及《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上,一时之间有了密集的联想广告,一种意向明确的品牌塑造:“用户是联想的上帝,联想向上帝请教,第十万台电脑去往何处?”当联想的品牌人物倪光南形象价值递减(另有原因是与公司关系不洽)之后,联想聪明地将寻找载体人物本身,变成品牌塑造的一部分。现在,这是常规手段,在早期,如此动作可谓创意十足。有充裕的资金支持,自然可以场面铺陈,而且宏大。

  谁将是联想第10万台电脑的接受者?有无数的人向联想提供自己的答案——这种参与本身,按现在的说法,即是顾客资源。最后的选择,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陈景润!这位毕生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数学家,因徐迟的一篇报告文学,成为中国科学家的代表,一面历经数十年仍然屹立的旗帜。选择陈景润,意味着联想的品牌塑造,进入寻找社会最优质形象资源阶段。此后,联想的品牌人物,与联想自身呈弱关系,而与社会尤其是社会潮流的关系越来越密切。观察这家公司的演变,这也是重要的视角。

  充足的经费,强大的形象……两者如何制造宏大场面,形成媒体舆论,这是乔健面临的挑战,简单来讲,这是联想品牌塑造的转型时刻。“第十万台电脑的诞生和捐赠”,也是乔健人生中的第一个大型推广活动。那些新奇的创意及其对未来联想品牌塑造的影响,在当事人的记忆里变成一个个具体到不能再具体的细节“定场地、做展板、搭展台、邀请嘉宾、盯着嘉宾、做广告、看版面……”在乔健的回忆里,这一切都是新鲜的。短时间内,大量琐碎而具体的事务,全面涌来,如何寻找最佳节奏以使整个流程从容不迫?所有的品牌塑造、教科书里的经典案例,背后的基础都是这些具体事务。而在当时的乔健,想得足够认真,做得足够细致,充满热情。结果,到了彩排那天,仍出现失误,而且是重大失误——“没有给主持人提供串联词”。对于以前作为观众看着主持人轻松搞定大小庆典与会议的乔健,“根本想不到这一切是需要会议方事先安排好的”。

  后来采访联想,观察他们的大小活动,没有例外,活动的前一晚,联想必有专人将整个活动彩排一遍。这会儿,不是有没有主持人串联词的问题,而是所有过程,包括与会的联想领导,都会参与“过”一遍,甚至活动临开始,还有调整。所以,阅读《史蒂夫·乔布斯传》,看那里面记录的乔布斯对任何新闻发布会的苛刻,以及一遍又一遍的演练,再无意外。所谓宏大场面,实则也是无数资源重组然后制造形象的过程,所有创意,只有在工业化的讲究效率的平台上,才有实现基础。

  由乔健开始,联想像生产一台机器那样精密,去处理他们一个又一个活动,并制造出自己的形象。以10万为单元,联想每一个关键时刻的电脑——比如第20万台、30万台……电脑的接受者,成为这家公司早期品牌塑造的一个拳头项目。当然,它是否会以大型活动的形式呈现,则不一定。现在翻看当年记录的接受者档案,仍然不免感叹。

  工业化时代,尤其是PC行业,启动或许需要很长时间的挣扎,将各种关系资源理顺,而一旦上道,速度就会超过想象。联想微机事业部成立仅一年时间,就迎来了第10万台电脑下线;10万台过去才三年,1998年,联想第100万台电脑下线,寻找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来承载联想“100万”——中国还没有PC企业实现过如此数量——的传奇故事?这个时候,100万台电脑的庆典,不只是乔健品牌推广部门的事儿,而是全公司的集体行动。

  谁配得上联想下线的第100万台电脑?乔健说要把这个活动做成“丰碑”——能够配得上“丰碑”的,自然是当时的总书记和国家主席江泽民。确实,按照这个构想,如此选择毫无意外。为了完成这个壮举,柳传志给江泽民写信,表达热切愿望;中科院院长路甬祥认可这一搭配,也配合柳传志,给时任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的曾庆红写信,希望得到支持。不过,这个故事,联想想象得过于简单了,它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稍后,他们确定了新的接受者:英特尔公司董事长安迪·格鲁夫。格鲁夫欣然接受这一荣誉。在新世纪饭店举行的盛大赠送仪式上,面对这台“为了安迪·格鲁夫先生对世界工业的贡献,也为了他对中国的支持”的联想下线的第100万台“天琴959型”电脑,格鲁夫回应说:“英特尔公司有一个博物馆,里面记录了公司取得的成就和里程碑式的事件,那里专门为联想第100万台电脑留了位置。”

  至此,作为一家中国的PC公司,在由汉卡作为外设搭上全球产业链之后,联想迅速成型,渠道、产品以及品牌制造一一就位,而且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