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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戴尔来了,危险的对手(1)


  问题最大的,其实还是惠普对康柏的收购,给了我太多的刺激。

  为什么会花这么多钱并购?对股东来说,完全不值。卡莉(卡莉·菲奥莉娜,时任惠普公司首席执行官——编者注)是一路从朗讯走过来的,眼光很高,用中国话讲,有点好大喜功。卡莉来了之后大刀阔斧地改革,有做一番大事业的雄心,可是却坚持花250亿美元买康柏。这个战略受到了原始的两个大家族的反对,但是这两家占的股份已经很少,反对意见无效,结果就买了,之后我认为要发生的问题全发生了。

  联想和惠普有很深厚的情结,我和杨元庆就是做它的代理业务出身的。惠普在中国业务的开展和联想的代理是密切相关的。那时候每半年就有一个“联想计划”,帮它开展业务或进行调整。康柏在中国也有业务,一并购马上就要有一半人走。两家公司重叠很多,内部管理很容易形成宗派,办公室政治。会出现一大堆具体而琐碎的问题,而卡莉又是一个不注意细节的人。所以整个买了以后,惠普和康柏的市场份额都下降得很厉害。

  我的“企业主人”意识就是这么产生的。董事们为什么不来说话呢?因为没有大股东的代表,多数是独立董事,还是CEO请来的,好像这些人都是跟自己相关的人。而CEO本人又带着典型的职业经理人心态,花钱大手大脚。

  这是一个大问题,企业是不是真的在为股东负责任。

  ……

  惠普对康柏的并购,是柳传志再三研究的案例。

  2001年,中国加入WTO(世界贸易组织),惠普宣布并购康柏。对于联想对于柳传志,这个消息不再是《参考消息》上的报道,而是实实在在影响公司的外部现实,不可不研究,而且要深入研究。

  2010年,柳传志与我谈起这桩并购,话题已经深入到西方公司治理结构中的职业经理人之弊,以及柳传志企业思想里的精华之一:“主人企业”。研究联想,这是极其重要的企业基因之一,需要更多思索。

  回到历史现场,卡莉的惠普何以选择并购大如恐龙却十分虚弱的康柏?直接的原因是,PC市场上,占有市场份额排名第三的惠普被戴尔打得溃不成军。多数MBA案例在分析这一并购初始条件时认为:惠普在与戴尔的竞争中处于劣势的根本原因,是惠普的资金周转不够快。戴尔一年大约可以周转两次以上,而惠普只有一次。这意味着,即使戴尔的利润率只有惠普的一半,在初始资金相同的情况下,它也能获得跟惠普一样的利润。在这样的结构下,戴尔无论追逐市场份额还是利润,都将比惠普“基础条件”雄厚。

  卡莉的惠普,几乎没有在意这一事实。很简单,因为卡莉选择了吃下当时虽然呈现颓势,但所占PC市场份额仍排名第二的康柏——这样,就有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可以讲给资本市场听:惠普加上康柏,在美国市场上的份额,超过37%,将高于戴尔31%的份额,因而会有足够的市场机会。可惜,事实证明,机会只在想象里。

  一个戴尔,可以将硅谷的代表性企业惠普打成这样,竟然需要“抱团取暖”才能生存。柳传志不是看热闹的,这虽然是发生在美国的故事,但他告诉联想集团的同事:我们得认真研究一下戴尔。

  这家公司已经进入中国,它是迫在眉睫的威胁。

  戴尔其人

  联想集团总裁室负责战略的李祥林,被要求召集联想各业务版块的负责人来共同研究戴尔。在惠普与康柏完成并购那年的“五一”前夕,联想第一次研讨会召开。在研讨会上,李祥林提供了一份自己的研究报告,题目直白:戴尔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非常可怕。

  我问李祥林,如此结论,证据何在?他说:当时传说,戴尔中国区的总裁刚刚上任,戴尔人力资源部门就开始寻找他的替代者——业绩不行,上任那天,就开始下课倒计时……嗯,这个倒真不是传说,而是事实。行业里,关于戴尔的传说不少,很多要比这更神奇。

  此次会议研讨的共识很奇怪,是个疑问。在市场上我们看不见戴尔,它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吗?与这种疑问相伴的事实是,戴尔的市场份额确实在涨,而联想的增速却在降低。“这是更可怕的问题,”柳传志总结说,“大家可能认为戴尔不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因为我们看不见它。如果是这样,问题就非常严重了。我们要成立一个专门的班子,既研究它,也进一步调整我们的方法去应对他们的挑战。这个专门的班子,手上要有权力……不是参谋部。”

  从关注惠普对康柏不可思议的并购,到看到对惠普产生强大挤压的戴尔,然后强烈要求联想对此予以重视——柳传志的警觉,既让人惊讶也令人感佩。商业直觉,从来不只是纯粹的计算。

  现在来总结回溯,横向整合模式下的PC业,曾经涌现无数品牌,比如联想曾为之代理的AST,还有被惠普并购的康柏……但最后真正坚持走到移动互联时代的PC企业,仅有五家:联想、戴尔、惠普以及宏碁、华硕,这其中又以联想与戴尔的缠斗,最为突出,既直接又充满戏剧性。与乔布斯和盖茨的垂直、横向整合之争一样,在横向体系内部,是联想与戴尔——分销与直销两种模式持续的竞争。这过程颇为惊心动魄,其结果则是联想为全球企业贡献了“双模式”理论。联想能够有勇气走向世界,其内里的自信,“双模式”是其中关键。

  戴尔值得细细研究。在相当的意义上,它跟联想互为镜像,极其相似又完全不同。从联想的成长史来看,能否跨越自己的镜像,决定联想能攀多高的山峰。

  迈克尔·戴尔能够想起来的自己最早的传奇,在小学三年级那一年。

  那天,小戴尔在一份杂志底页上看到一则广告:“只要通过一个简单的测试,您就可以轻松地拿到高中文凭。”咦!这是一个好主意,如果能用快速简单的办法轻松完成这件事,诱惑大大!——有天傍晚,测试中心的一位女士拜访戴尔位于休斯敦的家,她很客气地说,她要找迈克尔·戴尔先生。小戴尔的妈妈很疑惑,她问了几个问题,知道是什么状况了。她对那位女士说:“他正在洗澡,我去叫他。”过了一会儿,这位女士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小熊浴袍的8岁小男生——“迈克尔·戴尔先生”走过来,不禁大为意外。

  这位女士,还有戴尔的父母都认为这件事是他的恶作剧。后来戴尔功成名就时,在自己的传记里,认真地解释说:其实我是当真的。

  这个传奇,是戴尔用来说明自己的性格的:“从小我就非常执着于删除不必要的步骤。”当他长大成人,开始做生意:以消除中间人为基础来开设公司,便顺理成章。戴尔为自己的性格以及如此性格形成的公司操作方式,做了一个概括:直接模式(TheDirectModel)——戴尔电脑公司更常用的则是:我们“直接到顶”。

  作为一个男孩,戴尔不是那种让父母省心的孩子。

  1980年,戴尔15岁生日,父母终于答应可以买一台电脑作为他的生日礼物。这个年纪,还不可能有驾照,他实在等得心焦,便请父亲开车把他载到最近的快递站亲自取回电脑。父亲开车回来,在倒车进自家车库前,戴尔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把那个珍贵的包裹搬到房间……停好车的父亲,带着妻子一道来看当时还很稀罕的个人电脑,当他们进到戴尔的屋子,发现他已经把电脑解体了。“他们气炸了!”

  一年之后,戴尔对电脑的兴趣,从苹果转移到刚刚上市的IBMPC上,“当时苹果电脑备有很多游戏,而IBMPC的功能较强,有很多商业用的软件及程序。虽然我当时商业经验并不算太丰富,但我知道,个人电脑将是未来商业上的最佳选择。”

  当时IBMPC好销到什么程度呢?经销商订了100台电脑,最后他们可能只收到10台。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数量,下一次,经销商要100台,就开出1000台的订单。大家以为IBM的误差会保持均衡,可是,这次,他们可能会收到633台——这未必是他的资金能够支持的,于是将多余的电脑以成本价抛售,便是常规做法。这是长达数年的“IBM灰市”——这一现象甚至有专门的概念,可见IBMPC并不只是中国人热捧。

  那个电脑发烧友戴尔,1983年上了大学——“我开着用卖报纸赚来的钱买的白色BMW去学校,后座载着三部电脑。”很显然,IBM灰市,正是戴尔的机会,“这时,我会买进这些削价出售的电脑,加上磁盘驱动器和存储器,予以升级,再出售赚钱。”大学一下课,戴尔就回宿舍开始升级电脑,很快,他的这一技能广泛传播开了,学校附近的一些律师和医生等专业人士也会在他的宿舍进进出出,来组装或拿回升级后的新电脑。

  戴尔的大学所在地得克萨斯州,政府也有公开招标项目,这是戴尔收益的重要来源,他不断中标,因为没有电脑商家的成本支出,所以可以用低得多的价格竞标。

  1984年1月2日,戴尔以“个人电脑有限公司”(PC’sLimited)之名向政府登记注册公司。这年5月,在他大学一年级期末考试前一周,他把公司更名为“戴尔电脑公司”,还将公司搬到一个1000平方英尺(约93平方米)的办公室。显然,“戴尔电脑公司”未来不会仅仅满足于在IBM灰市上靠升级软件或程序赚钱了。

  同样在科技杂志上,戴尔找到了一篇关于电脑芯片组的文章——把英特尔286微处理器的个人电脑所需的200个芯片,组合成只有五六个应用特定整合电路的芯片……这意味着:戴尔可以自己制造电脑。戴尔不是沃兹尼亚克那样的硬件工程师,也不是盖茨那样的软件写手,他的本质就是一名商人。接下来,他拿到了这样整合好的三四个芯片组,开始打电话询问当地英特尔业务人员:“这个地区有谁懂得设计286电脑?”他找到了六七位工程师的电话,并一一打给对方提出自己的要求,其中一位叫杰·贝尔的工程师答复说:可以在一周到10天内组装出“戴尔电脑”,收费2000美元。戴尔先支付了1000美元的订金。之后,戴尔说:“上路了!”

  1984年接近年底,柳传志成立了后来叫作联想的公司。他当时觉得最有底的科技产品,是三块集成电路构成的汉卡——把电脑的英文界面翻译成中文界面。10年之后,清华大学毕业的刘军,开始像戴尔的工程师杰·贝尔一样,为联想设计电脑。两家公司所拥有的资源禀赋,显然差异极大,但都以各自的方式进入横向的全球化产业分工的大链环里。那个时候,他们彼此大概都不会想到,遥远的大洋彼岸,有一个强大的对手。

  戴尔公司注册之后,发展甚快。一个月后,他就把自己的公司搬到了一个面积达2350平方英尺(218平方米)的地方;四个月后,7200平方英尺(669平方米)的空间才可以容身;半年后,电话系统、设备、组织架构、所有硬件和电力系统都必须扩充,于是,戴尔下决心搬进了一个3万平方英尺的建筑物内(2787平方米)。他告诉自己的员工:这下我们可以安定了。戴尔甚至以为他们永远填不满这间大屋子。可是,两年后,戴尔电脑公司又得搬家。

  这都是花絮,真正需要明白的,是戴尔的商业运作模式。“直接模式”虽然是戴尔性格里的,但以他这种帮助别人升级电脑(或者说“攒机”)、从无到有的起步方式,其销售,“合理的模式,应该是把顾客真正需要的东西提供给他们,而不是关起门来猜测他们想要干什么。以我们的情况来说,这么做也是出于情势,因为我们一开始的资金实在太少,没有多余的时间或资源处理库存。”戴尔说。这正如IBM650出现之际,只得将硬件软件以及服务打包出售那样,时势使然。白手起家的戴尔,资金有限——直销是最省成本的道路。

  戴尔迅速察觉,把电脑卖给大企业与卖给一般消费者是截然不同的,对于销售,这需要不同的培训。但事实是,当时,直至2000年,占统治地位的“消费者”一直是大客户——大企业、政府部门、教育机构,他们占了接近80%的销售量;然后才是小公司或一般消费者。理解戴尔直销模式之所以似乎攻无不克,从销售端观察,不如从客户端研究来得更真切。而戴尔一直真正控制的客户领域是“大客户”,尤其是大企业。

  戴尔公司成立两年后,1986年,其营业收入达到6000万美元;又过了两年,1988年,戴尔电脑公司上市,这一年,他才只有23岁。戴尔电脑以及戴尔先生成为美国新传奇,自无意外。8年之后,1992年,戴尔公司收入超过20亿美元。迅猛成长,成为这家公司的标志。此前,戴尔尝试让自己的电脑进入CompUSA(当时叫SoftWarehouse)、“低价俱乐部”(PriceClub)以及“山姆之家”(Sam’s)等大型店面进行销售。这个选择颇有象征意义,在这个阶段,1994年,戴尔决定从店面全部撤离——“电脑业以年20%的速度成长,但在销售端,戴尔竟然未能赚钱。”

  对自己的“直接模式”笃定不疑,戴尔在此基础下延伸到公司文化:

  我们对“直接模式”的坚定信念,成为凝聚所有戴尔人的动力。在“人”的部分所展现出来的是人人各司其职,对结果负责,重视事实与数据。……在戴尔公司成长的人,都能以结果为导向,自我负责,并且致力于领导。我们让他们有权力把营运导向某个特定的方向,并提供他们达到目标所需的工具和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