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总,那好,”她也不想烦了,但有一个问题她必须要解决,说:“可凭什么你对灯发誓而我要对天发誓呢?”
“灯我们都够得着,想灭就灭了它!”我坚定地说:“天太大了,大成了一种形式,姐不吃亏的。”
“你还真叫我姐了?”
“是高阳让我们变成了亲人!”我这么一想,这么一说,快热泪盈眶了,“董事长拿自己不当外人,对他看得上的也就都不当外人了,你的事儿我办,明天就给你换房!我的事儿你办,现在就让她来!”
“你说什么?”
“快着点儿吧!”我笑笑,“要不我把工地上的民工兄弟招呼个一二百来,坐在你这儿白吃白喝,看看你们怎么把上帝培养成客户!”
“你说董事长让你帮我换房?”
“怎么,你不知道?”
“你该知道望族为什么有魅力了吧?”她激动地说:“因为老板有魅力!真是的,我怎么谢高董事长啊!”
“嗨,我不爱听了啊!谢谁?你得谢我啊!”
“你还让小赵来吗?”
“她姓赵?”
“合着昨天忙活了半天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她叫槿熙?”我同样激动不已地问:“赵槿熙?”
她有点受不了,一脸无语的样子,以为我和槿熙联起手来骗她呢!
“真没有!”我说:“刘思雨,不管你信不信,答应我别告诉她我是谁,拜托你了!”
她郑重地看着我,不是演戏,脸上不再生动,又恢复了拒之千里的表情。
“我,”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上她了。”
“喜……欢?”她把两个字也分开说,念出了分量。
“我爱她!”
她满意了,狠狠地说:“你可不许骗人家!现在我可成了搭桥的了,你要是欺骗了槿熙,我对灯对天一起发誓不会放过你!”
我从小到大接触的喜讯不多,除了小时候有一天,有人来报说爸爸跟白大爷坐车到延庆开会,轿车翻到老八达岭公路下去了,爸爸在车上一直紧紧搂着当时还是处长的白大爷的头,两个人被甩出车外爸爸依然搂着白大爷。两个人奇迹般的都没死,爸爸遍体鳞伤,妈妈说看到爸爸时有点像《红灯记》被押赴刑场枪毙的李玉和,身上全是满目疮痍的血迹,白大爷自此留下了颈椎病,后来经常到医院高干病房把脖子吊几天,可能越吊越长,一直吊进了中央被称为“首长”。
今天就是一个特大喜讯,我的天使叫槿熙,来自望族大学,跟雀儿一姐是发小姐妹,都因复读迟了一年才上大学,不是国家计划内有户口指标而成为自考生,倒跟爸爸一个性质的学历。自考和成教学历的起源,在我看来原本就是为要提拔的干部准备的,爸爸还拿到了文学学士学位呢,拿到文凭那天,我给老爸发了一条短信:劢衄鬯龠爝鲎鞲馘饔瓞鹾毹鼗痂拶罅泶鹨粜郄鹱貅齄锬嫖娼慝隳阒隈薹舁骱酃泡妞。文学硕士处长爸爸快哭了,我估计除了嫖娼和泡妞以外其他的字肯定一个也不认识。
我巴望着槿熙。有了期待,生命会忽然变得超有意义,青春如同圣火在燃烧,我甚至能看见闪烁的火花,她带着光彩走过来,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含着天生腼腆的微笑,新鲜得像一杯鲜榨果汁。
我不能拉住她的手,那样会像昨天看到一万块钱那样把她吓着,怕她会毫不迟疑地甩开。小黑子说泡妞儿也有三十六计,傻为上,装傻要装到一定境界才会显得可爱让妞儿上钩。跟钓鱼一样勾住了还不能急,牵住,慢拽,下笊篱,抄起,入瓮,五步骤即成为囊中之物。对爱的人不可把玩,要用心赏。小黑子是泡妞专家,但紧守兔子不吃窝边草规则,把品牌部英语比小黑子骂人还麻利的女人们都训练到警惕万分,所以个个快成剩女了。
她看着我,还是有些惊愕不已,尽管刘思雨在电话中告诉了她为什么来。槿熙不想来,我听见了雀儿一姐在电话那头高叫“你以为姐是收破烂的随叫随到啊”,还听见了槿熙说“别闹”,这让刘思雨对王小却顿生厌恶,我拿过电话。
“来吧,我告诉你考题。”北京每年四月有一次自考专业考试,我在歌德耐尔学院当辅导员时就知道了。“想知道吗?”
“真的?”这个诱惑足够了。她来了,热热地看着我,“您知道复习重点?”
“跟我来。”
我在前,她步步紧跟在后。
“您不会就是出题的吧?”亲亲的声音,她多么希望是这样啊。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我说:“刘姐没告诉你我是北大的?”
“北大的?”她兴奋不已,“方老师是北大的?”
“别叫我老师,就叫我……”
“叔叔,太好了!”她快步跟上我,“今天您让我干什么都行!”
我停住了脚,看着她。
她意识到这句话的危险,怯怯地说:“您别想歪了,方叔叔。”
“我想什么了?”我故意变严肃,耿耿于怀地说:“叫我叔叔?你韩剧看多了,槿熙。”
她张开了嘴,露出一排珍珠似的牙。
槿熙,不是我叫出了她的名字,而是这名字对于我来说太甜。
又坐上了望族试驾汽车,旁边坐着我的天使,我心飞翔,老爸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吧,要我飞,我要飞。
下起了小雨,2007年第一场春雨,洋洋洒洒,老天爷应景似的做点春天该做的事儿,看不见雨却足以把衣服弄湿、把车搞脏。
我算过时间,刘思雨照我的要求要槿熙打车来,虽然是星期天,北京公路不再像个停车场,也得一个小时。我借用刘思雨的电脑快速写着望族汽车上长城的一句话阐释,心猿意马,先写了一句“不到长城非好汉,上了长城傻瓜蛋”赶紧删了,又写了第二句“望族好车上长城,纵览他车走泥丸”,尽管展现了杜海诠释出的高阳心态,可还是驴唇不对马嘴。写下第三个“望族在长城,长城看望族”也觉得狗屁不是,开始恼羞成怒杜海干什么不行干吗非要把望族汽车弄到长城上,还不如求我老爸把车开进中南海见白大爷,让新华社向全世界发张照片得了!我知道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可我心不在此,心在槿熙。
“俯首千山万水,挺进南北东西。”
对,就这句,爱谁谁!我发给了杜海,他打开邮箱看到一定很喜兴。
“去哪里呀?”她说,并不看我,“还试驾,按昨天的路线就可以。”
“我带你去看墓地。”
“您是说教堂吧?”她开始捕捉我说话的含义,努力确定着什么,因为她知道我是北大的。
“教堂?”我摇摇头,“不,天堂。”
“有多远?”她追问。
“回头就是!”我跺了一脚刹车,“这家伙!”
刚拐出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白狼,他头上缠着绷带,那是小黑子的杰作,并由急诊室外科大夫完成的最后形式,开着一辆SUV直眉瞪眼地跟上来。
他停车,刚推开车门要下来,被我跑过去顶住车门。
“方先生,我就用一个晚上!”
“白狼,脑袋被门挤了就去医院,别在大街上晃了。”我用微笑表情和火热的态度说,因为我见过二的就没见过这么二的。
“我真的需要她的腿!”白狼边放下车窗边说:“把汽车看成文化的,腿就是翅膀,看成交通工具的,腿就是冷冰冰的机械,我用她的腿和望族汽车走向世界!”
“你真够一根筋的啊!”
“模特是公共艺术品,你不能一个人霸占她!”
“你是不到长城非你妈呀!”
我拉开车门又狠狠地关上,车门撞上了他的腿,白狼一定要好好惦记一下自己的腿了。
我转身走开。
他把脑袋伸出车外嚷了一句:“我跟她男朋友都说好了!”
我猛地站住,像是背后挨了一刀,菊花刀。
我突然转身愤怒地踹了他的车一脚,居然把车牌给踢掉了。
槿熙既没下车也没在车里观望这些情景,证明她并不关注我。
这让我沮丧,她甚至没看我,假装热情地说:“走吧!”
我挂上了二挡起步,轮胎发出会撕高阳之心的尖叫声,槿熙在推背的冲力中身子贴在座椅上还不忘拿起在响的手机看。
“接啊!”我承认我酸溜溜地说:“要不你男朋友还以为你玩儿午后情呢!他那么关心你怎么没送你过来?”
这回她看我了,眼睛在冒火。
“莫非他另有新欢?”我开始不怀好意,冒火的结局演变成燃烧才对。“你不会是害怕失去他,玩失踪才答应来的吧?”
“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就怕该你有了。”我说:“我的女朋友在墓地,你男朋友呢?还活蹦乱跳的?”
“你怎么这样啊?”她脸色通红,说:“你对你女朋友能这么轻松地一说?相信你不是坏人,因为你是更坏的人!”
“对不起!”
“切!”
“我在跟雨婷说对不起!”
“我也没跟你说!”
开始拌嘴了,这是爱的程序,必不可少。可我有些郁闷,槿熙说得对,我怎么一定要表现得如此轻松地那样说呢?
“你也不对,”我说:“你男朋友干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我可以不回答吗?”
“不。”
“他要过来给你献花。”
“我还没死呢。”
她微笑地看着我,笑得很甜,我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堵车。我就是因为堵车才被白狼勾进了望族汽车专卖店,我跟槿熙就是这样开始的,今天在继续。这个春天有点冷,可心里多少年了都没这么热过,我爱她的清纯,自私到说我爱她的警惕和保守。她所呈现的保守形态超过了雨婷,圆形立领白毛衣遮住了脖子,只露出一点点肌肤的圆润。
又被堵在路上,我放弃了去八达岭的想法,我的墓地在下,望族汽车将在高高的长城烽火台上。有些路星期天会更堵,交管所签发的合法马路杀手开着私家车出来遛遛,国家是人民共和国,银行是中国人民银行,虽然北京不是北京人的北京,但都不是外人,比一比谁在北京环路停车场更有耐性,唐启光再牛逼也不敢在北京开车,而我同样不太敢在他的江城开车。
她发了很多短信,好像说不明白,还是直接打手机了,“大春,你怎么就不放心她啊?没,我没跟小却在一起,她忙着她们学院今天的讲座,你昨天接我的时候我不告诉你了吗?她不是躲你,她真的出不来,你也别去学校找,小却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通电话是不是说给我听的,句句暖我心。我终于把想证实的都得到了证实,昨天开车来接槿熙的叫大春,是王小却也就是雀儿一姐的男朋友,不是她的。雨好像下大了一些,春天真好!雨声,读雨像听诗,别有一番滋味。
“我给你开暖风吧?”我看着她,“是不是有点凉?”
“那还开车窗?”她没有看我,“您都湿了。”
她是说细雨飘进来打湿了我的衣服,这个学中文的槿熙话语,我喜欢。
“我哪儿湿了?”我按她的路径往前走,巴望着她掉进坑里。
“没湿吗?”她看着我,“不可能吧?”
“真湿了?”我故作羞态,“槿熙,你这么说多让人难为情啊!”
“难为情?怎么会呢,您湿了就是湿了,还非要我说出来?”
“那就不说了,槿熙。”
“您看街上好多人不打伞,不知不觉地就成了湿人。”她声音像她人一样柔美地说:“雨中人,看着也是一景,可细雨中的人不知道自己是别人的景,会不会心里觉得看他的人都很傻呢?”
我拐向停车带,打开警示灯,解开安全带。
“怎么了?”
“我下去,在雨中走走。”我也温柔地说:“你坐在车里看着我,我来找找你说的感受,会不会觉得你很傻。”
“那杨立伟要是说升天的时候太爽了,您还能买鞭炮把自己绑上往天上崩一回?”
“杨立伟是谁?”我大声说:“他干吗升天啊?”
“您太傻了,不,我是说您太逗了,连杨立伟都不知道?”她轻叹了一口气,“高董事长说买望族汽车的人都很聪明,看来也不一定呢。”
完了,我一拐弯掉坑里了不说,还把高阳给捎了进来。
“那我不让你看了。”
“您可以买望族汽车了。”
我还没从坑里爬出来,她又踩了一脚。
超可爱的槿熙,多想抱抱你!
我饿了,真的,开了半天还没出城,当槿熙说到“湿人”的时候,我想带她去颐和园,想和她一起做一回雨中人,一叶小舟荡漾在昆明湖畔。那是我和雨婷没有实现的诺言,跟雨婷看雨,不知道有多浪漫,心里才不会像槿熙说的别人看着有多傻,热恋中的人才一个比一个傻,为爱傻,为爱泣,那是最甜的雨,甜雨。
跟槿熙一起读雨,会不会是雨婷的泪滴?如果是,也是喜泪,我正在做你要我做的,雨婷,是吧?
“您怎么了?”
“咱能不用这个您字吗?”我快速地梳理着心绪,让哀思化成这淡淡的细雨。“你饿吗?我带你去吃饭。”
“不用!”她急忙说:“您都试两次了,要是喜欢就买了吧!”
“你不饿可我饿了,”我说:“你敢情吃饱喝足来了,我傻等了你一中午。”
她歉意地笑笑。
“不怨你的,你没准备好,是我让你来的。”我喜欢她那总像有一根线牵人心的浅浅之笑,“我有点霸气是吧?”
“没有哇?没看出来。我不知道。”
她表达一个意思用了三句话,嗯,有点像学汉语言文学的,不是啰嗦,是像她一样有一种味道。
“真没想到您买车要花这么多心思,这车不贵也三万多呢!”她慢慢地甚至悠扬地说:“也是,我买个几块钱的手机护套要去商城好几次,明明想好了买哪种样式的了,真要买了还是犹豫,结果还是没买成。”
“你太奢侈了,槿熙。”
“是吗?也许吧,我真的不该乱花钱。”
“我是说时间,你奢侈到有时间去想几块钱的手机装饰,甚至是奢华无度了,还为此去了几次商城?”
“这您就不知道了,班主任让我必须加入校礼仪队,这样学生处查我们班到课率的时候就会手下留情,班主任的绩效工资就不会被扣,我住的公寓离训练的武术馆远,我不愿意迟到总是早到,顺便就逛逛武术馆旁边的商城。”
我已经去过她所在的大学了,如果知道昨天晚上雀儿一姐就是为槿熙着急,就可以不用在茶馆见曹大蛤蟆了。人与人相识真是太奇妙了,如果命运安排好了跟谁认识或仅仅是擦肩而过,是躲不过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