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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这个女孩有一米七六,比雨婷高一些。雨婷是她们学校身材最好的高个女生,所以被她们学校的学生会鼓捣进了礼仪队,为了表达感谢,我做辅导员的时候首先请了学生会的各路精英们。我太了解大学里的“学生会”了,我就是从北大学生会外联部做起的,直接把我任命为部长助理,是想让我多拉一些花舍香榭的赞助,部长要搞一次登山和支持学生社团的一个实验话剧演出,我跟老爸要来二十万赞助。喜爱登山的部长拿着十五万投资装备带着十几个学生去登珠穆朗玛峰了,答应把“花舍香榭”的旗帜插在珠穆朗玛峰上拍张照片发回来让我老爸的公司做广告宣传用,我和花舍董事长都看到了花舍香榭的旗帜,没有看见说好了会气宇轩昂站在旗帜旁的部长,他死在了登上山顶的路上。部长临死前大口喘着气说:“那是承诺,你们一定要插上!”

  我承认我听到的时候哭了,这就是我的北大学长!

  我站在销售大厅,想起从前。好长时间我这个没有了部长的部长助理负责联系接待各个大学的学生会工作。那时我上大二,作为实验话剧《杨白劳凭什么不还钱》的编剧加统筹到很多大学巡演,校团委接到通知封杀堵截这部戏,组织上一致认为杨白劳欠黄世仁的钱不还是有历史原因的,农民的土地因何就被恶霸流氓给霸占了?欠钱不让喜儿去黄世仁家也不对。

  我假装没事似的看着走廊里悬挂着的照片,想等着她换上自己带的服装出来。没走几步,就在墙上见到了为我热情指引洗手间的人,知道了她叫刘思雨,连续三个月的销售冠军,职务是“销售顾问”,她们行业里的职位称呼吧。

  回到大厅,我在望族宝贝站过的车前停住脚。

  已经没有人拥簇,奶白色的汽车显得格外安静。我可以一个人静静地端详,我觉出它像那女孩一样疲惫,我看见了她的柔软。曲线玲珑的外形设计,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出那样的可人疼,包裹着两个前大灯的地方隆起,构出精美的圆润,多像一个乖巧女孩蝉丝薄纱下的乳房。我读出了它的性感。

  走向休息区,我倒了一杯免费咖啡,没想到望族汽车专卖店还为客户准备了汉堡、蔬菜沙拉和时尚杂志。喝了一口咖啡,含在嘴里,我忘了这里提供的是速溶咖啡,跟Kopiluwak差距大了些,就跟到小饭馆喝免费的茶总像是喝土一样,不知怎么咽下去,又不该吐出来。突然听到旁边的人猛拍一下桌子,吓了我一跳,咕噜一声,咖啡掉进嗓子里去了。

  我扭头看了拍桌子的人一眼,他觉出失态,很有礼貌地向我点点头,以示歉意。

  我没认出他,他在检查照相机里的图片,用了五秒钟,我才想起就是这个人把我招进专卖店的。我得感谢他。

  他抬起头,向中心展位的那辆车张望。我明白了,他也在等那个女孩再次出场。他是一个摄影师,从他穿的到处都是口袋的马夹就看得出来,像很多导演都留着大胡子一样喜欢张扬身份。摄影师的马夹是装测光表、小毛刷一类照相机用品的,导演的大胡子可能就是留给女一号揪完了再由女二号给梳理的吧!前者是工具,后者是话题。如此一想,我笑了,他扭过头,看着我。

  我端起纸杯,坐到了他的桌前。

  他很乐意向我展示他的摄影作品,我在他的相机里又见雨婷!

  “你看她的眼睛,像九寨沟泉水一样清澈!”他感叹地说:“女孩可以把妆画得很美,唯双眸无处着笔,眼睛真的是心灵打开的窗,这样的眼睛还没有看过太脏的东西,看到她你才会相信清纯是装不出来的!”

  “你认识她?”我笑笑,表示赞同。“做什么的?”

  “我?广告公司,你要是问她,我不知道。”他并没有看我,先回答了自己是干吗的,对她同样一无所知,非常赞赏有人分享他拍的照片。“我问遍店里所有的人,甚至答应专门负责模特的那位刘女士免费给她拍一套照片也没用,那个女孩自己也不肯说她是哪儿的!”

  “挺神秘啊!”我感慨,也高兴,没人不喜欢神秘。

  “我拍遍全国所有大车展的模特,就没见过这么纯的!”他叹息了一下,“她的眼睛告诉了我,眼睛是人品最遮不住的地方,所以拍不出女人眼睛的摄影师就不是真正的摄影师!”

  我表示认同,笑了一下。

  “当然她还不是最好的模特,身高差一些。”他很得意地说:“凭我看女人的经验,除了清纯,你知道她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哪儿吗?”

  我看着他,在等他说。

  “腿!”他快速滑动着相机存储卡里拍过的照片,挑一些让我看,“你看她臀部的位置,穿着熊猫道具服也遮不住,这样的身材比例在中国模特界少见,她应该一米七六的身高,却至少要穿三尺六长的裤子!”

  这家伙莫非真是猎色高手?通过一张显然是他刻意拍的身体局部就能知道女孩穿多长的裤子?

  “你不像搞摄影的啊?”他看着我,问。

  “不像。”我说。

  “那先生是做什么的?”他还问。

  “我路过。”我非常坦诚地说:“那会儿看见你往这家店里跑,还以为出现外星人了呢,我是被你招进来的。”

  “哈哈!”他很开心,是一个自信又有些自负的人。“我叫白朗,白色的白,爽朗的朗,摄影圈儿都叫我的艺名白狼,这是我的名片。”

  他从摄影包里掏出名片,非常有礼貌地站起身双手递给我。

  “请多多关照!”

  见鬼,日本人?只有日本人才喜欢把身体老弯成大虾的样子。我收下名片,直接装进兜里,他在等我还给他一张名片,我没有。我承认我不够礼貌,甚至很是失礼,只因为他像日本人,又说出我的女孩的裤长让我突然不爽。还因为两个心照不宣的男人在等同一个女孩,感觉总是怪怪的。

  望族宝贝出现了,她穿着白色的裤子,披着白色的风衣,一弯红纱巾从她脖子上垂下飘逸,带着甜美的微笑迈着轻盈的步态走向了展车。

  我莫名有些心痛,大厅里只有三五个顾客,她至于如此职业吗?那流淌出的抑不住的清纯,给谁看?为谁展?会是我吗?

  不,她还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她。

  雨婷,我多希望她也叫这个名字,我无法忘却的名字。我两年多来每每在心里呼唤,不是怕人听见,而是害怕被风给吹走。

  我静静地、远远地端详着她。

  我忽然意识到,意识到那个名字随着疗伤的时间有可能被吹走,一旦吹走会不会在空宇中永无落点地飘零?这样一想,禁不住心里一酸。

  白狼快速地拿起相机背起包冲向中心展区。

  我远远地看了她一眼,真的像是天使。

  我拿起咖啡纸杯,没有随狼而动,而是走向了办公室。

  3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屋子里有几个人都利用短暂的清闲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上网、玩手机,也有悄悄打电话的。刘思雨站起身,迎上来,这位看上去也就二十三四岁的刘思雨,脸上虽然总呈现着笑容,我却能感受出冷,她骨子里的严肃和表现出的淡然,有一种不甘卖望族汽车的孤傲,倒像是卖兰博基尼的。

  我知道,越是销售具有品质产品的人面对客户才越不卑不亢,她一定是把望族汽车当兰博基尼来卖。她不是尊敬客户的尊严,而是培养客户的尊严。我知道她为什么是销售冠军了。

  “你好。”我说。

  “你好。”她说。

  我们一起走向休息区。

  “这条街老堵车,所以老有人跑进我们店上洗手间。”她毫不掩饰,单刀直入还有些骄傲地说:“我们的服务理念即便是来上洗手间的,我们也会把他当成望族汽车的客户一样善待。”

  “聪明!”我知道,这就是交上火了,岂能示弱,而且要向她出示我的水准,但不必锋芒太露。“营销的最高境界不是把客户当成上帝,而是把上帝培养成客户。”

  她怔了一下,看着我,也许很久或者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我这样说话的人,她很赞赏我的话语,我看出来了,她的喜悦就是我的机会。

  “请坐。”她注视着我的眼睛,大方而得体。“我以为你上完洗手间就走了,没想到会停下来。”她笑了笑,“怎么,不喜欢我们的免费午餐和咖啡?”

  她很注意细节,真是一个营销高手。跟高手过招最忌讳装孙子,我不再掩饰。

  “不喜欢。”我把坦诚的目光投向她,还有话语。“我想请你帮个忙。”

  “望族汽车的服务理念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做不到的。”她说。

  听着亲切,实际上她又拉开了距离。她知道跟客户上来就建立私密性的亲切是很危险的,除非了解客户是谁,有何需求。

  “我的要求可能有点过分。”我说,开始挺进。

  “如果你像那位摄影师白先生一样,想知道这个模特叫什么,签约哪家公司或者有没有经纪人,哪怕她是不是大学生我都不会告诉你的,这是规矩,希望你能理解。”

  我掏出身份证、驾驶证,放到桌子上,推向她。

  “刘小姐,你们在做活动,我认为所有促销活动的核心不应该是商品本身,比拼的是服务,我说的对吗?”

  “你想试驾?”

  “是。”我站起身,“我不想打扰你们任何人午休时间,我想请那个模特,请她代表你们落实‘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服务理念,这个理由如果不是无懈可击,至少能让你帮我找到借口了吧?”

  “那你等一下。”她笑笑,拿起我的身份证和驾驶证,“我得请示一下经理,试驾是有规定的,作为我的客户该我在车上陪同。”

  我看了一下表,十二点二十分,唐启光应该放弃给小老板娘看手相,吃上他的最爱了。我的最爱却在车前摆着各种Pose,让白狼可着劲儿地照。我走过去。

  她的腿确实很长,并不是因为上衣很短,脖子上的红丝带果然随着她非常专业快速变化的Pose飘逸。她是九头身材,两个嘴角往上翘,天生的美人坯。

  我看出她化的是韩式裸妆,看似无妆的妆容是需要功力的,这更突显了她的清纯,还有hold不住的甜美。除了看不出一点瑕疵的脸,她还戴着精致的白手套,再看不见她的任何一处肌肤。

  这跟我对“模特”的印象不一致,尤其是“汽车模特”。北京车展上的模特开始学日本和韩国了,比拼的是胸脯,人们开始兴高采烈地到北京“胸展看车”去,看谁最节省衣料、谁的乳房大又露得多。她的胸如此丰满,成为她身体视觉的另一个中心,清纯的脸和修长的腿再加上高耸的乳房,不化妆是维纳斯,化上妆就是中国芭比娃娃。

  她站在望族汽车边就像一个天使,望族天使。我突然知道了她的名字,我的命名。

  我走向白狼,他正弯腰扭着脖子用奇怪无比或者不怀好意的姿势把照相机的快门当成机关枪摁的乱响,我真想往他因此而高挺起的屁股踹上一脚。

  我站在他身边,提前挡住他一定会移动过来的位置。她看向了我。

  这是我和她第一次面对面地相视,我看见她惊诧的眼神,那像泉水一样清澈的双眸要把碧波溅出来。白狼不知道有一个准备好了的人在阻挡他,在移动的时候一下撞到我的身上,我是准备好的,所以他撞不动我,他过于投入毫无准备,胳膊肘撞在我的腿上,那是端着沉重尼康单反专业相机的手,尼康一下掉在了地上,他像梦游似的醒过来。

  我以为他会跟我急朝我咆哮,没有,他先向我连连鞠躬说着“对不起”,才去收拾他的照相机。说心里话,这一刻我稍感惭愧,想起我一哥们儿杜海在日本开车把一个日本老太太刮倒,警察却认定老太太违反交通标志自己撞蹭车承担全责,叫来救护车把老太太送医院去了。杜海买了东西忐忑地到医院探望,闻知老太太有三个儿子在医院候着,他硬着头皮走进病房,三个儿子见他进屋,站起来迎上他,姿三二郎、姿三三郎和姿三四郎齐刷刷地向他鞠躬,异口同声地说:“对不起!”

  这事儿让杜海很惊诧,也很歉意,我也觉得欠白狼一点什么。

  她一直保持着甜雅的微笑,一个女学生跑过去跟她合影,女生有一对儿很可爱的小虎牙,有点脑残地说:“姐姐,将来我也要当汽车模特,让男人流着哈喇子看!给姐姐照相的哥哥是好人,你可得防着点儿旁边那个使坏的家伙!帅哥都很坏!这个更坏,我都看见了!故意挡人家,真恶心!”

  我还没遭受过这个,一个女中学生面对面指着我说我坏还恶心,也太过分了。

  “喂,怎么说话呢?真没规矩。”我生气地看着女孩。

  “就这么说!”一个剃着光头、脸上有一道险恶刀疤、长着八字吊死鬼眉毛,扬起他手臂上文的不知是龙还是长虫的人大声说:“我惯的,怎么了?”

  “望族天使”很同情我,无能为力地看着我,微笑了一下,拥住女生的肩,头靠着她的头,举起右手做出很萌的样子,摆好姿势准备让那猪用手机拍照。我看出来,这猪拿的是八万块钱一部的vertu手机。

  她想让我解脱尴尬,把猪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甚至是在讨好猪。猪专啃鲜花哪儿会照相啊,也学着白狼的样子扭着马桶腰。我跨上展台,一把拉住她的手,没等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就大步离开,只听见猪在后面嚷嚷着:“你丫让我照完了啊!”

  他不是猪,是蠢猪。

  “你捏疼我了,”她小声说:“我在站车呢,你干吗呀?”

  刘思雨正从办公室出来,看见我拉着女孩的手走过来,她露出了她不易表现的惊诧而瞪大眼睛。

  “刘姐,刚才差点打起来!”她立即帮我也是给自己解围,“谢谢你,快松开吧,有刘姐我什么都不怕!”

  我松开了她的手。她戴着手套的手很滑,我刚一松劲她就迅速抽离了。

  “方先生请稍等一下。”刘思雨还惊魂未定地看着我,我不出所料地感觉到了她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