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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来到望族大学,是雀儿一姐把我带进了这所学校,我被望族大学气势恢宏的建筑群震撼了。不是我不开眼,是想不到会有这样一所民办大学,不为外界所知,神秘地坐落在山脚下,比歌德耐尔学院棒多了!
我放下车窗,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有点甜。
雀儿一姐看出来我的兴奋,也很是兴奋地说:“方哥,没想到我们望族大学这么漂亮吧?”
“你真是这儿的学生?”我像是重新打量她,“学新闻专业的?”
“新闻学院在东区,我们女生公寓在西区,方哥顺着路右转,从望族大道左转,进汽车学院一号路,再向前就不远了。”她重新开了手机,“你不用送我回寝室,我看看槿熙在哪儿呢,她今天被一个二货给折腾惨了!”
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她所说的“二货”就是我。
“槿熙,你在哪儿呢?”她举着手机,说:“武术馆?你还非要加入礼仪队啊?又不挣钱有病吧?班主任要你必须参加?你等着我马上把你弄出来!”
她挂断手机,气呼呼地喘着。
“怎么了?”我看着她,“槿熙是谁?”
“我的闺蜜,一起长大的发小姐妹,我住村东她住村西,一起来北京上大学的!”她依然愤愤不平地说:“她老气我,一点主见都没有,班主任强迫她进什么礼仪队,学生会那几个贱人就没安好心,个个想泡她!向右转,我得把槿熙这傻丫头救出来!”
我拐弯向东,听她指路。
“你们还有武术馆?”我好奇地问,“干吗的?”
“我们有二十个学院呢,三万多学生!”她很是骄傲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们新闻学院最棒,可槿熙偏偏读了文学!”
“槿熙不是你们学院的?”
“她学的是中文,汉语言文学专业。”
“你们有文学院?”
“哪有啊,是在心理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是自考专业,没什么人读,就放在了心理学院。”她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对了,主考院校就是你们北大啊!”
“没想到,”我唏嘘不已,“没想到这儿还有我的同宗校友啊!”
“停!”她呼叫着说:“过了!”
雀儿一姐的话没有别的意思,是说我开过了路口。
“从前面的口拐过去吧,正好能看见武术馆里边,被学生会玩快乐绑架的一群傻妞们还能看见宝马!”
我驶向武术馆,从窗户看见里面一个人在给一片穿着运动服的女生训练,他的做派更像是检阅,该是个头参差不齐女生的学长,虽看不见他的脸,但我知道他的表情,旁边站着好几个男生,跟北大学生会我们一帮男部长检查女生部没有什么不同,个个很二,却都自以为很牛逼,摆出权威的架势让小女生从敬畏到崇拜,就是一群色狼在寻找羔羊。
雀儿一姐错了,武术馆里的女孩只能看见汽车大灯晃过来,是看不出宝马的。里面人很多,我也没有看见甚至没有想到她就在羊群里,我不知道她叫槿熙,因为我怎么也想不到站在望族汽车旁的天使会是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
“快停车!”雀儿一姐突然喊:“别过去!”
不知道怎么了,我扫了她一眼。
“调头!还从那边过去,快!”她紧张地说:“我可不能让曹大蛤蟆看见我坐宝马!”
我就顺从地猛打方向盘,汽车大灯划出了一条流畅的弧线,闪过被花圃隔开的一辆大奔,停在武术馆门前。
“曹大蛤蟆是谁?”我怪声怪语地问:“何方老大?盯上这儿了?黑社会的?”
“我们校长!”
这倒新鲜,也不太新鲜,学生给老师和校长起外号是常有的,雀儿一姐管曹校长叫曹大蛤蟆并不表示曹大蛤蟆跟蛤蟆家族有牵连,倒也显示了曹校长有些身世,想必相貌不俗,过目难忘。
她愤愤地说:“救不出来,我还看见大脸了!槿熙这个笨蛋上套儿了,我敢打赌明天不去游泳馆训练,下礼拜也肯定去,这下她可惨了!”
有太多的信息量,我发现雀儿一姐说话总是信息量很大,她无意中把很多东西亮出来摆在那儿,任你自选,她就可以把控话语权的优势。
“大脸又是谁?”我好奇地问。
“校办主任!”她畅快地说:“曹校长是大蛤蟆,五短身材,全身最长的器官就是胳膊,快到腿膝盖了!我们这地方叫武大营村,他更像个村长,跟我老家的村长一样,可是了不得,我爸爸说他小时候最羡慕村长昂头挺胸背着手在村子里走,后面跟着村里的二号人物村会计,村长的小舅子!所以同学们管曹校长叫曹大蛤蟆管校办主任叫大脸村会计!”
真无语。
“你们很喜欢给人起外号?”我摇摇头,“所以你叫了雀儿一姐?”
“我哪儿是一姐啊?”她争辩着说:“我只是去年九月来校报到时不肯参加学生会,二十几个大二大三的男生在新生报到现场像苍蝇似的围追堵截漂亮女生,我得保护槿熙,拦住了那一群苍蝇,后来又不让班里玩得好的姐妹参加学生会,就被人这么乱叫了!”
“游泳是怎么回事儿?”
“学生会联系了社会上的游泳馆,一定会拉着礼仪队的女生,美曰其名去身体协调训练,不把学妹们快脱光了他们是不甘心的!可槿熙害羞,从小到大连裙子都没穿过,夏天穿T恤都是带领子有扣的那种把扣子系的严严的,让她穿泳装还不杀了她!可入了礼仪队不按要求做,他们就会通过学生处找班主任的麻烦,班主任的奖金考核是放在学生处的,这样槿熙就死定了,除非她乖乖就范敢脱,她可真就是生不如死了!”
天,多像雨婷啊!如今还有这么保守的女孩,我喜欢。
“我真想见见你说的槿熙。”
“她现在是逃不出来了!”她说:“方哥,槿熙是不会跟我去玩儿的,那场合见到唐市长那种人得羞死!她宁可去服装摊和手机店每天两百块做兼职,绝不肯为了钱越过雷池一步!”
“那是诱惑还不够。”
“还是要分人的方哥,”她坦诚地说:“我带她见过一次唐市长,话没说一句就被唐市长的眼神给吓跑了!”
“那你不害怕?”
“这都怕还怎么活,还不活活给吓死?”她爽快地说:“我们俩都复读了一年,结果也没考上大学,她提高了十七分,我还比第一次少了二十分!她妈妈有心脏病,叫房颤,说犯就犯的那种,老得照顾。我是想自己挣学费,高二就开始到市里做模特走秀了,反正我俩都耽误了,没想到有一个望族大学接纳了我们,别看我们私下里叫曹校长曹大蛤蟆,就是没心没肺的玩笑,我们感谢曹校长,没有曹校长哪儿有我们的现在啊!”
“望族大学,”我想了想,说:“望族大学跟望族集团什么关系?”
她也想了想,说:“好像没关系吧?就是重名了,望族大学是曹校长呕心沥血创办的,全校学生和老师都知道!”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学校是望族集团呢!”
“没听说过有什么关系!”她笑笑,“不过明天望族集团的董事长要来我们学院的经典人生讲座,听说我们院长跟那个董事长是朋友,所以才能够请来到我们学院,还要记考勤不许请假!”
我知道了,雀儿一姐和那个叫槿熙的是在一个村子长大的,也都是县一中最笨的两个高中生,一起复读了一年,一起参加高考,一起没有考上,一起来到了望族大学,一起选择了自考专业。
在专业上两个人分别了,雀儿一姐选择了新闻专业,槿熙读了汉语言文学。望族大学跟望族集团没有关系,就跟我和槿熙没有关系一样。从开车的路径上我知道望族大学离十三陵很近,那里埋着中国曾经的十三个皇帝,而我离槿熙还很遥远,不知道雀儿一姐说的“槿熙”就是我心目中的“天使”。
我离开了,不知道会不会再来。我好像挺喜欢这里,月光下静谧的大学,听着宝马轮胎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行驶在望族大道上,拐过一片教学楼,看见了一汪清澈,在月光下泛着波澜,后来我才知道它的名字叫“望族湖”。
我看见了阴柔之美。望族大学有一种华美,阳刚的建筑群,有一湾恬静的湖水,阴柔之美,北大也没能具有,北大太多厚重的沧桑,再想起我因雨婷而入的歌德耐尔学院,同样也是一所民办大学,那里的建筑倒真像是周星驰的无厘头搞笑了。
手机响了,是杜海。
“怎么还没到?在哪儿呢?”
“杜兄,还得等一会儿,”我歉意地说:“我在望族大学。”
“在哪儿?望族大学?”杜海大声说:“你小子怎么抢在我之前了?”
说实话,我并没有听懂。
而此时(我后来才知道),雀儿一姐正在向槿熙深入了解槿熙是不是见鬼了,怎么会给一万不拿着?槿熙和雀儿一姐达成了共识,那个出手不凡的人不是骗子就是傻瓜,因为富二代才不会蹿进望族汽车专卖店买望族汽车顺便泡妞的。
离开了望族大学,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从后视镜里看着傲视群雄的建筑,它被缩小到后视镜里一个闪着光的图形。我知道那应该是图书馆,里面装着各种有文化的人写出的文字印成的书,教育永远不可或缺的东西:知识。我们从没有怀疑过大学是学习知识的地方。
隐约中,我感觉这里好像将会跟我有某种联系,这飘忽的第六感刚一浮现,不是觉得好笑而是把我吓着了。怎么会呢!我永远不会跟望族大学扯上关系。
脑海里呈现出了那个迷我心扉的“天使”,我真的不知道她叫槿熙,要不我就不走了,才不急着应杜海的要求去见什么望族的董事长。我没想认识高阳,他除了要把我给他的郁闷发泄出来也没想认识我,杜海只想我把他伟大的策划——让“望族汽车”上长城,这种堂吉诃德式的壮举梳理出美妙的说法。
我把车停好,走进写字楼,乘电梯上了十八层,轻车熟路地来到杜海的办公室前,透过《第三只眼》总编辑室落地窗看见杜海像个大将军在黑板上画的长城正指着一个烽火台,旁边站着的高阳就像个大元帅。
我轻轻推开门,站住,没想惊动他俩,看着都有些天生的气宇轩昂的将帅,明白他们在为望族汽车的车头向东还是向西争论,杜海想依据地形把车头朝东摆,高阳说:“向西!望族汽车要走向全世界!”
我开始努力回想下午试驾的前脸像大奔、屁股像宝马而中间百分之百是夏利的望族汽车,高阳董事长一挥手就要走向全世界了,怪不得媒体都管高阳叫“汽车疯子”。
我笑了。
杜海转身,看见我,说:“臭小子才来?过来!”
我走上前,看着也转过身的高阳。
“董事长,这就是方翔,为卖楼吆喝的!”他指着我,“认识一下,望族集团高董事长。”
“我们见过面,”高阳像是重新审视着我,“我找你有点事情。”
杜海很奇怪,不知道我们怎么会见过面,然后立即想起来了,“对了,你小子今天跑望族汽车专卖店干吗去了?”
我没有说话,微笑地看着高阳,判断着高董事长会回答。
“杜老师,”高阳如我所愿地回答了,“我们在大街上见的,他开着车差点撞上我,后来绿灯一亮他就风驰电掣地超我。”他刻意地停了一下,“怎么样?望族汽车给了你惊喜吧?”
“董事长,让您见笑了。”我瞥了杜海一眼。
“我对北京的路不熟,北京人开车又油滑老练。”高阳沉稳地说:“北京的路标不好,全国都差不多,只有安装路标的人自己认为够清楚了,应该改一改,让各城市的交警互相换着去做这事情就很好地解决了。这么简单的事情没人想没人做,你说是不是杜老师?”
杜海肯定有一半没听懂。我懂了,高阳是在解释那会儿为什么会突然并线,他在解释中并不明说,却指出了我的不是,也从他机智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点歉意,我和望族董事长心照不宣。这我没想到。高阳管杜海叫“杜老师”也是我没想到的,很亲切,并不是装出来的。
“杜老师,方案就这么定了,我到你们楼下的那家茶馆坐坐,跟方翔有点事情。”高阳往外边走边说:“你把协议改好就下来,做好你在杂志社的最后一件事情,我叫了曹校长来跟你见个面,杜老师就去望族大学上任吧!”
我真的有些吃惊,杜海要去望族大学?
“来呀,方老师?”高阳说。
他管我也叫“老师”?离开歌德耐尔学院再也没听到过有人这样叫我,多么让人心里一热的亲切称谓,老师。
在中式茶馆落座,一个穿着旗袍的淑女用古筝弹奏《高山流水》,我更愿听《十面埋伏》。除了我把望族汽车当拖拉机开在公路上跟创造了它的董事长撒野,我实在想不出来他跟我有什么要谈的。如果是把望族汽车弄到长城上显摆涉及品牌推广,我连杜海的都不会听,这正是杜海找我的理由。杜海善于策划,而我对“策划”的认识就是一个傻瓜跟一群傻瓜的故事。我有些桀骜不驯,这点跟杜海一样。另一个共同点就是我俩透明得都像个玻璃人,小妹说的。妹妹透明得也像个玻璃人,追着杜海到清华大学听一次讲座就喜欢上了杜海,妹妹准备报考清华,算是考进清华前的预习吧。妈妈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要我对杜海严防死守,我告诉了杜海,哥们儿就是无话不谈,杜海很生气,瞪着熊眼说:“你想让我做你的妹夫?说什么呢你个方老西!”
他管我叫方老西!“你怎么给我起外号啊?”
他说:“我还想抽你呢方老西!”
看来我的外号确定了。
“方老师,跟你讲一件事情。”高阳盯着我,呷了一口茶,拐弯儿说了别的,这方面有点像我。“这龙井不行,我再来给你带真正的雨前西湖龙井。”
茶是我点的,我不喝茶,还没有老到喜欢喝茶的年纪,想要可乐,又放弃了。
“小刘跟我讲,花舍香榭的广告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没明白,“董事长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