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有些羞愧,不是我就这样看见她似乎毫不在意裸露出乳房,而是想起花舍香榭会所,一瓶Chateau Petrus 1947红酒可能够她和孩子几年的生活费,我曾看见雀儿一姐不太想喝高了把酒悄悄倒掉,她也许不知道倒掉了她一个学期的学费。我是不是和王小却一起在犯罪,她因为无知而无辜,我因为明知而罪孽?
我忽然怀疑起了自己。
“她丈夫死了,我来给槿熙妈交押金的时候她就在这里了,没有钱把她丈夫送到火葬场烧了。”三鸣说:“嗨,现在有多少人不是活不起,是真的死不起啊!”
面对一个露着乳房给婴儿喂奶的她,我动了恻隐之心,默默地问:“多少?”
“用殡仪馆的车拉过去再加上火化钱,怎么也得一千吧!”他摇摇头,“槿熙她爸死的时候哪有这么贵呀!”
我真的有些受不了了,掏出钱夹,带的现金不多,大概三四千吧,放在了她怀中婴儿的身上。
她抬起头,没有反应过来,看着我。
我跟着柳三鸣进了观察室。
看见了槿熙的妈妈,一个干干净净、端庄的女人,戴着氧气罩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八九个小时以前,她的女儿也曾这样,却是两个世界。母女俩真的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可谁又比谁更好更差呢?如果槿熙在故乡晕倒,她会躺在这里;如果她不去北京上大学,还在村子里,也许就嫁人了,门外椅子上的女人会不会就是她?
这绝不可能,当然不可能,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怎么还在急诊室?应该转到病房去啊!”
“小却帮槿熙把钱转到我的卡上,八点多我带着人把她送来,大夫说再晚个把小时就没救了!”
“谢谢您!”我小声说,“我是问……”
“钱吧?”他也小声抢断说:“槿熙很有能耐啊,比我们小却强,不知道她怎么一下挣了这么多的钱,一下子就打来五万一千块,我都给交了,可押金要十万,还差五万呢,所以……”
“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
我转身走出病房。
走进急诊室,看见一个年轻医生正在打手机,旁边坐着一位老大爷哼哼着靠在老伴身上等待着。
医生眉开眼笑地在跟谁讨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知道了他明天早上八点下班,回家要先洗个澡,可日本原装进口的丝蓓绮洗发液和沐浴露没有了,他说他一直用这个,要让手机那边的人去沃尔玛买,九点半可以送到他家。然后我听见一个贱女人的骚娇声,说怎么也得十点才能到他家,他说沃尔玛九点开门最晚九点四十也能到了,贱女人坚持是十点。
我很生气,医生愣把病人晾在一边打这种傻逼电话,就大步走过去,伸手拿下他的手机,把盖合上扔到桌子上。
“摩托罗拉啊!”他叫到。
“摸脱你妈呀!”我指着他,“赶紧给大爷看病,然后我有话问你!”
我有时候真的hold不住自己,尤其面对傻逼,真想抽他。他懵了,竟乖乖地坐回椅子上,给老大爷看病。
原来老大爷已经看过了,做完化验回来等着,老伴递上了化验单。
“急性肠炎。”医生说,一边滑动着鼠标在电脑屏幕上看着。
我看见了墙上“禁止医药代表进入”的标语,倒是找到了他乖乖就范的理由,这家伙可能把我看成医政处或纪检委暗访抽察的了,我能那么装孙子吗?
然后更匪夷所思的是,这医生像是从网络上寻医问药,要不此时此刻百度页面算是怎么回事儿?我不太懂,当看着他用电脑打着一长串开出的药时,还是把我吓着了,急性肠炎要开这么多药吗?小黑子骂得对,他怕感冒,他老说北京的春天比蟑螂的鸡巴还短,丫好像见过蟑螂不够伟大的生殖器似的,刚脱了羽绒服没穿几天马夹就换短袖了,他每年供暖一停春天里必感冒一次,去医院看个感冒要花一千多,不是他花不起钱,是现在有些医生到底他妈的是看病的还是卖药的?
我算是亲眼见实了,老大爷的老伴接过打印出来的药单,我晃了一眼看见了825.02数字,这数字怪怪的,操你妈拉泡稀就得花八百多才能止住?我总觉得我要发火儿!82502,太奇怪了,我忽然明白了我为什么熟悉,靠,这是身份证号码其中的一组数字,是我的出生年月日啊,他妈的!
这小子又拿起摩托罗拉,掀开盖又赶紧合上,看出我的两眼要喷火,我的出生此时此刻竟然跟一泡屎有关,要不总有人说无巧不成书呢,我他妈没想写书,想打人!
“挂号条?”他懒懒地看着我问。
“我不看病,请告诉我一号观察室病人……”
“没钱送这里来做什么?”他打断了我,知道了我为谁来,确信我是躺在病床上钱不够的那位农民的家属,把刚刚拿起的笔又放下,很牛逼地再次拿起手机掀开摩托罗拉的盖,坐直了身子开始很舒服地接起电话来,“大宝贝?”
我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也不想知道,迎面一拳打到他的鼻子上,在他连人带椅子向后倾倒时,我抓紧又补了第二拳。我是坐着抽他的,现在我站起来又狠狠踹了他一脚,让他从三秒前的牛逼烘烘到三秒后成了血葫芦,丫血真足,鼻子喷出红色的液体。
我转过身要走,忽然愣住,那个刚才喂奶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进的屋,泪流满面地抱着婴儿在我面前跪下。
我扶起抱着婴儿的她,看见她浑身发抖,肯定是被我的举动吓坏了,站不稳,泪流满面地把孩子伸过来给我。我看着她又要摔倒,赶紧接住孩子,她却突然转身走了,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愣了几秒钟才赶紧追出去,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柳三鸣走过来,看见我抱着婴儿惊愕不已,说:“坏了坏了!那女人以为你要买她的孩子!这一转眼方老板就成爸爸了!”
可真坏了,她误解我的好意了,我还不想当爸爸!
我转过身下意识地在楼道里找她,却见两个留着一样小胡子的保安举着警棍跑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惊慌失措穿着白大褂的女护士,被我制造满脸是血的血葫芦大夫从屋里出来大声叫着:“抓住他!”
谁也不知道要抓住谁,他飞速地扫了我一眼,居然没有认出我,肯定跟我抱着婴儿有关,那时他倒在地上要看也只能看见天花板,跟我一样没有看见抱着婴儿的女人。女护士用含混不清的地方话安抚着被伤着还见了血的爱情,猛地听到警笛声,冲我来的。
动作可真够快,我哪儿知道县政府把派出所就设在人民医院隔壁啊,这么近接到报警也开着警车来,北京是绝不允许快凌晨一点警车响着警笛进医院的,都这样会惊吓死多少北京病人,还不让公费医疗陷入瘫痪?
警察的皮鞋声在楼道里震荡着,我看着满脸是血的大夫推开胡乱表达着爱意的女友,显然就是刚才通话的人,转过他强睁着一只眼睛的血脸,另一只已经肿成水蜜桃了,好像认出了我,朝我冲来,我怕伤着孩子赶紧转身,这孙子一脚踢到我的屁股上,真你妹淫荡!
柳三鸣已经不见了,还好,一定是帮我照料槿熙的妈妈了。我抱着婴儿,在两个警察一左一右的呵护下上了警车,还好,坐在越野车里省政府办的秘书看见了我,怎么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抱着婴儿进了派出所,两个警察还客气,只是一左一右地踢我几脚,怕我摔倒把婴儿给扔出去,他们还紧紧抓住我,把我的两个胳膊抓疼了,我的衣服被婴儿尿湿了。
我得赶紧放下孩子,好腾出手来。警察也是这个意思,进了一个房间命令我把孩子放到桌子上,这正合我意,我把婴儿小心地放好,转过身,其中一个家伙黑心一脚向我下身踢来,妄想将来不让我做爸爸,哪知我有防备,说时迟那时快,我猛地躲闪过,只见他失去重心跌倒在地,皮鞋飞了出去。
没完全防住另一个,只见他冲过来用警棍猛击我的头,我一闪还是挨了一下,半个头皮发麻,警棍砸到肩膀上,一阵撕心的生疼。我晃了一下,在他又举起警棍前,飞起一脚直接踢到他的下巴上,但见他向后跟警棍一起飞舞。一是身高一米八五比他们都高很多,二是我上高中老爸为了培养花舍香榭接班人,做房地产商最好自己能学些拳脚,我又酷爱跆拳道,打过全国青年比赛进入五十强,到高三毕业已是六段黑带。
两个自认不慎倒地的人都爬起来了,他们受不了这奇耻大辱,作为警察好像会让国家很受伤,他俩瞪着血红的四只眼睛向我冲来,岂料哪儿是我的对手,按照鲁迅“我家院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开创的文学化行文,在派出所我面前有两个人倒了,一个是警察,另一个也是警察。
随之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警察闻声而来,他们不拿警棍改拿枪了,多像老舍《茶馆》里一个爷劝另一个爷学学好别吸毒,那爷说我不抽大烟了,这爷话音未落只听那爷说我改抽白面儿了。我太感性了,不是混在北大而是跟北大一起混,可一面对枪就无话可说了,不是一把是三把枪对准了我,那两个警察一左一右齐心协力同时用拳打在我的胸口,我向后栽倒,头上还被大皮鞋狠狠跺了一脚。
我吐了一口血。
再睁开眼的时候我不知是在哪里,面前晃动着许多脑袋,只听见“醒了醒了”一片惊喜声。我用了五秒钟才判断出我又回到医院了,想挣扎着坐起来,又一个肥头大耳的脸出现,是市政府办的秘书,说:“别动,县委书记来看你了!”
“误会了!”一定是县委书记的人看着我亲昵地说:“公安局的同志以为你是贩卖儿童的,他们一直为我们县很多失去孩子的母亲们难过,所以激动了一些。”
这个我没有想到,解释得也很合理,就是说我也误会警察了。
“孩子呢?”我还能说话,只是胸憋的透不过气来。
“方老板放心吧!”书记继续说:“医院正组织专家给小孩子会诊呢,一切正常,好可爱的女孩!”
“帮她找到妈妈……”
我的音调有点像留遗言了。
“你放心,公安局和县医院会办好这件事情,那两个人不是在编的正式警察,都是合同工,已经开除了!”书记笑容可掬地说:“欢迎到江城投资,方翔同志,这真是一场误会!”
“是误会。”我说,但跟他说的不是一回事儿,我艰难地抬起手,指着政府办秘书说:“去省医院,快!”
“是要去省医院仔细检查一下,别真伤着!”书记说:“赶紧安排车送方老板去江城省人民医院!”
“不是我!”我想挣扎着坐起来,没有成功。“快,送阿姨去省医院!”
“知道了,唐副市长都安排好了!”秘书说。
“让我再看看孩子。”
我看见了她,才两个月大的婴儿,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居然还伸出小手腕上带着一个像蝴蝶的胎记的小手,我摸住了,放到嘴边,她哇的一声哭了。
然后我就真的彻底晕过去了。
2
小黑子从北京飞过来了,一副向遗体告别的样子,怎么也不明白在北京夜店曾一个人把五六个黑人打得满地找大白牙的我如何会伤了两根胸骨,为了槿熙会如此受伤?
“跟槿熙没关系!”我瞪着眼说:“瞧你这德性,死怕什么,不知道我有墓地吗?”
“老大,哥,你就别牛逼了!”小黑子哭丧着脸,说:“杜海找你,那个望族汽车的董事长找你,刘思雨找你,关键的是我和你爸都找你两天了!”
“你丫分开说好不好?什么叫你和我爸都找我?”
“看来你死不了,没事儿了,又能朝我吼了!”
“都两天了?”我还是有些吃惊,“槿熙她妈呢?怎么样了?”
“没开膛破肚,房颤对心脏病来说是个小手术,阿姨很幸运,刚才你没醒,我去过病房看了,阿姨很好,大夫也很满意。”小黑子也学会了叹气,叹口气说:“唐启光昨天从北京阜外医院给请来的专家做的,这家伙北京人脉了得!昨天下午专家说可以做,唐启光给我打电话要我从你在我这里的卡上转七万块钱,五万是给槿熙妈妈的,两万给你交的押金。还有,那辆车也买了停到你家车库了,你这张金卡已透支两万七,向老大汇报完毕。”
我忽然发现小黑子有点怪怪的,他这番话信息量很大,我没时间甄别,看他脸色不对,一只手还一直躲在身后。
“你怎么了?”
“我没事儿!”
“把手伸出来。”
“干吗呀?”
“快点!”
我咳嗽起来,胸口像针扎的痛。
他看出来我很急,伸出手,“给烫了一下。”
“怎么烫的?”我看见他手上缠着绷带。
“我对望族汽车不熟悉,也不感兴趣,想帮老大拾掇一下,不小心就给烫了。”他又端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关心一下你自己吧,可别做下根儿了!唉,我没跟警察打过交道,下手真这么狠呀?”
“不是警察,他们是临时工。”我揶揄地说,看他一阵发抖,“你怎么了?别这样。”
“别操他妈了,鬼才信!”他摆了一下受伤的手,一定很疼,咧了一下嘴。“唐启光不接电话了,北京来了一个记者,都在说江城县的花舍香榭项目要停,怎么回事儿?”
“看来杜海帮我请的记者还真管用!”我想坐起来,“你就别管这事儿了,帮我把床摇起来。”
他走到床头,拉出摇把,我的身体随着慢慢直起来。
“帮我把包里的笔记本拿过来。”
“干吗呀?”
“快点!”我有些不安,“江城连着北京,有唐启光这条线,他一定有反应,咱这位唐爷很有手段,瞒不过我。”
“想上网啊?别看了,你老爸找你呢,我跟大家说了,不许说你在江城,唐启光那儿就保不准了!”
“事关重大,动作真快!赶紧给我拿过来!”
“这没网吧?”
“我住的估计是这里的高干病房吧,你没看那儿有WIFI吗?”
“你刚做完手术,快歇着吧!”
“我得跟杜海联系,我估计哥们儿早急了!”
“那就打手机吧!我给你拿手机。”
“黑子,快给我拿过来!”
“老大,是上QQ找杜海?那你说,我跟他视频,你也不想让他知道你现在这样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