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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着宝马急赴首都机场,没有把车停在过夜区,小黑子会来把车开走,我要急赴江城。
我走进航站楼,给唐启光打电话他已登机,要他在江城机场等我一小时,我坐下一班飞机来。
“小老弟,太好了,你能来就是救驾啊!”他兴奋地说:“那个村里一定有人勾结境外反华势力,是要造反啊!”
“你别他妈的扯淡了!”
我挂断手机,意识到自己在愤怒中的粗鲁,甚至抛弃了京骂,在大庭广众之下撒野,可见唐启光这句屁话把我逼到何种程度。
我赶紧四下看了看,发现还是有一个人听见了,正盯着我。
太难为情了,我想赶紧走开,突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又停住,禁不住侧过身来看他。难以置信这是一个活人,我第一眼以为他是男士精品时装店摆放在展窗里的模特呢,脑海里甚至一瞬间闪过这玩意儿怎么登机办托运都费劲,居然看见他的眼睛望着我在眨,睫毛比槿熙的还密还长!
他长得太帅了,简直就不是人,该是从希腊庙宇偷来的神像,尽管是单眼皮,眼睛像我在画卷中见过的西施的那样细又长。他的鼻子是雕刻出来的,眉毛延长超过眼角,一弯秀发垂下,遮住他白净如雪的肌肤。他轻扬起手,放到鼻子下,像个机器人检测到空气不好,还轻咳了两声。性感的嘴唇,唇红齿白,咳声清脆。他的动作如此优雅,把我的目光吸引到他的手,他细长的手,十指如笋。穿着精致的短大衣,也系着一条Burberry围巾,他有一米九的个头。我好像霎时理解同性恋是怎么回事儿,达到这种品质的男孩吸引了乱七八糟的目光,这才见到两个戴墨镜的如同保镖一左一右上来护住小王子,其中一个说:“八一,我们的飞机飞不过来,别跟你爸整脾气了,施总也蹿火呢!这边请八一。”
他转身时回眸扫了我一眼,要是小妹在场一定会发出她举世无双犀利的尖叫,我甚至都诡异地触动了一下。
达到极致的帅哥在两个保镖护送下走了,留下了两个重要信息,一是他爸爸有飞机,而首都机场不让飞过来;二是他有一个让人大失所望的名字,叫什么“八一”,一生张扬着记录下他出生的日子。还有,就是他爸爸被称施总标志着他必姓施,施八一,不知为什么我竟记住了这个名字。
七点飞江城的机票没有了,皆大欢喜的是我能买到头等舱。我走向海航头等舱休息室的时候,有一个想法一直催促着我,为了槿熙,为了槿熙的妈妈和那养命的花棚,我必须阻止拆迁阻止这个项目,尽管开发江城花舍香榭的可行性报告是我委托专业公司写的,我也不止一次到江城西部的江城县考察,记住了山水文化而忘却了生活在山水文化里的人。
我的力量是不够的,必须让杜海出手,求杜海帮我请一个写内参的记者,地方官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京城来的内参记者采访他!我知道杜海干过一件让他后悔一辈子的事,本是好事儿,多年来《第三只眼》光充当批评者了,他邀请联合人民日报、新华社和中央电视台在春节前搞一次地方政府旗帜性报道,选择一个大步迈向城市化的中等新兴城市,正好江城抗雪灾很突出就选择了江城,联合搞一个人物专访系列。他灵机一动鬼使神差地去了省纪委,因为杜海相信纪委对领导干部有着精密考察,省纪委对中央媒体要搞正面报道大为激动,当即挨个给江城各部门领导打电话让他们第二天到省纪委来一趟,结果土地局长跳楼了,交通局长服毒了,发改委主任往身上浇满汽油自焚了。当然也有好领导和不怕事的领导忐忑地把教育局长搀下中巴,教育局长也能贪,这让杜海震惊不已,一次崇尚光荣的旗帜性采访办成了追悼会,可能也是杜海大受刺激决心接受高阳邀请到望族大学的原因吧!
杜海答应了,他陪着高阳已进入学校,对我的策划纲领还算满意,要我尽快完成文本,这事儿他来办。
我走进头等舱候机贵宾室,又见施八一。
在悠扬委婉的音乐中,施八一在两个人的照料下吃着被海南航空首都机场VIP服务员切成三角形的西瓜,优雅地把瓜子吐在纸巾上,小心地包起来,吃一口吐一下瓜子用一张纸巾。他脱下了短大衣,穿着杰克琼斯休闲外套,杰克琼斯牛仔裤,实际上跟短大衣的精致风格并不匹配。现在的他看上去更舒雅,透露出阳光感的大男孩,与他有点深邃的目光也不太相符。这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气质不俗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想到他们家还有飞机,还是一个经常飞得很高的人。看见我,他不吃西瓜了,一动不动,没有表情,他不需要表情就足以让女孩乱了方寸,那几个女服务员个个抑不住偷窥他,只要他一动,她们随着都会动起来。
施八一,让人大跌眼镜的名字证明人都是不完美的。除此之外,看不出也想不出他有什么缺憾。我进过很多次这间头等舱候机室,至少有一两个服务员该是脸熟,过去这屋里的女服务员都是想围着我转的,我没动就有女生动了,为我续上咖啡,或者端来用心拼制的新鲜水果盘,还有一个曾经为我拿来画报放到茶几上,尽管她肯定不知道画报封面花舍香榭楼宇广告是我签发的。
我不再是中心,整个房间里焦点是这个美男,施八一,不知道曾经摧毁过多少个女高中生,他不需要自负,也无意展示自恋,这都会是别人毫不犹豫赐给他的定语。
我扫了一眼电子屏,从时间上判断出他们是飞往图钢的。
“八一,你两年都没考上服装学院,咋整啊?”一个留着寸头的中年男人说,“你干哈非要学模特呢?就我儿子这条件,爸直接给你整个模特公司不就完了?”
“我要上大学。”他语气轻缓、态度坚定地说。
“这咋整?老爸没想办学校,给你整不出模特专业来!”
“我要学模特。”施八一比他老爸还固执。
看不出他爸爸像是有飞机的人,那威武的板寸发型、透着霸气的眼神、强硬的脸和强硬的体魄更像坦克团长。我和他的目光撞了一下,我主动把脸扭向一边,承受不了那股凶煞的做派。他对儿子难以想象的温柔,对别人充满生硬的豪迈。
还是想一想我柔若水清如泉纯似晶的槿熙吧!我不会拆了生她养她的家,去不了的地方叫远方,不准备再回去的地方叫故乡,一个比一个温暖,拥有的和不曾拥有的都一样。
我那情意绵绵的吻,她那不知所措的慌,然后有了彼此舌尖的触动,用舌头进行沟通胜过千言万语,用情用心吻过的人会不一样,一定是把某种信息留在了对方的身体里,总有一触即发的时刻。
她现在应该到校园了,小黑子一定有办法进入女生公寓,把槿熙的方便面从她的生活中淘汰出局。雀儿一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槿熙站过的那辆望族汽车的车模,刘思雨答应回去后就把那辆车移下展台,晚上就会打上蜡,明天给小黑子交车,我在试驾时留有身份证的复印件,这将是我的车,行驶本上不会是花舍香榭。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有一辆望族汽车,因为槿熙,我才拥有。
我抑不住地想给槿熙打个电话,发条短信也好,要不要告诉她我正要飞往她的故乡,今晚会见到她的妈妈我未来的丈母娘,可有话要对妈妈说?
我乱想着,知道她现在收不到,刘思雨那会儿告诉我槿熙手机号的时候,同时告诉我她手机欠费停机,刘思雨没跟她通成话,还真不知道我以试驾的名义会把槿熙拉到哪儿去,她并没有掩饰好奇。女人是最不可知的生物,你只要对她好就行了,就像科学家研究科学一样越研究越费解,最后只能上升到哲学或无需论证必须相信上帝存在的宗教上了。
在我想入非非的时候,女服务员过来提示我登机。我走出VIP室,禁不住回过头,看见那英俊到难以置信的施八一正盯着我,这会儿他看上去像一尊雕刻完美的蜡人。
唐启光没有在江城机场等我,到了他的地盘丫就是放虎归山狮入丛林没人能hold得住了。杜海发短信告诉我,他的一个记者朋友正在江城,政府正在设宴,那记者知道该做什么,因为他的老家也被拆了,早已失去故乡。唐启光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我挺开心,槿熙妈妈和半个村子的人有救了。唐启光倒是给我派了车,一辆加满油的越野吉普和政府办的秘书,秘书跟着我和唐副市长好几次实地考察,他熟悉去槿熙家的路,槿熙村里的人认识他,这就好办多了。看来唐启光没想或知道我今晚不会住在江城而直奔槿熙的家那个动荡不安的小山村,他真是绝顶聪明,让开发商又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去跟愤怒的村民交涉,他哪儿知道我来江城不是烧香而是来拆庙的!
我告诉乡亲们项目要重新规划,整个村子都要保护起来,建筑是美学之父,这几百年的民居是旅游开发的灵魂。我没被打死还霎时成了英雄,秘书浑身颤抖地用手机向唐副市长汇报,我大声问:“槿熙,赵槿熙的家在哪儿?她妈妈在哪儿?”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告诉着我混乱的信息,有人说她搬进花棚住了,要跟花棚同存亡,有人说她在老房里哭到泪干准备上吊以死抗争。一个人走出人群挥起手说:“不对!她心脏乱七八糟地跳,下午就被送县医院去了,这会没准已经死了!”
这个人有振臂一挥的气势,想必是这个村掌握信息最多的人,在危急时刻或危机被化解的时刻掌握信息越多的人越具有权威性。朦胧的月光下,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他又说:“方总,跟我来!”
我就跟着他走,政府办的秘书跟在我身后。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忽然觉得三人行也可能就是三个傻逼,这人没有把我带进村看看槿熙出生成长的地方而是走向了越野车,月光把他踉踉跄跄的影子投到我前面的路上,而我在欢呼声中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个大马趴。
这个叫柳三鸣的把我带到县医院。他坐在越野车前面兴致勃勃地指路,我知道了他也是今天赶回来的,比我早,天刚擦黑就站在村西头准备阻止任何人进村拆房。他四十多岁,是村里走出去相当成功的农民工,从帮饭馆刷盘子到从景德镇给很多店家卖盘子,现在从小饭馆卖到大酒店了,发了些财有经济实力回村竞选村主任,太阳下山的时候终于知道不必再挨家挨户送礼投他一票,因为现任村主任把村里能卖的差不多都卖了。这个又黑又瘦,穿着整个就是侮辱金利来的西服,系着金利来领带的他回过头对我讨好地说:“方老板,我知道你会来就等着盼着呢!”
这是一个重要信息,什么情况?
我没问,他接着说:“我是王小却的舅舅,今天刚好从深圳回来到县城办事,小却打电话说你会来,让我告诉方老板放心,她跟槿熙是我看着长大的,姐俩亲得像一个妈生的,小却说她会照顾好槿熙,今天已经跟槿熙搬到一个宿舍去了,槿熙那孩子好像有病了是吧?孝顺女儿呀,她妈一病能不急吗?”
我基本上没听懂,倒是知道了唐启光为什么只安排了一个小秘书接我而且知道我下了飞机会去哪儿,他跟雀儿一姐原来关系早就不一般啊!这才明白小秘书为什么一路上唠叨着处理好家事,我还一直以为我跟槿熙只有刘思雨、小黑子知道呢,原来雀儿一姐知道了,唐启光知道了,王小却她舅也知道了,那就是全村人都知道了,槿熙的妈妈会不会也知道,知道热恋追求她女儿的人已经飞过来?
“我们小却和槿熙都是要强的女孩子,她俩都非常自尊,也从不会开口求别人什么的,生怕欠了别人什么情,女孩家家的也不好还啊,会难受啊!小却说你能来这里她太感动了,要替槿熙好好谢谢你!”他显得兴奋不已,“我也得谢谢你对我们槿熙和小却这么好,也算跟方大公子方老板有缘分,我上网查了,你们开发的楼盘都是精装修还送这送那的,再送厨房用具就找我吧!你们北京好多大酒店的餐具厨具都是我供的!”
我有点懵,想给刘思雨打电话,问问雀儿一姐不好好站车都知道了什么?可已经快午夜十二点了,刘思雨不会是雀儿一姐那种没事喜欢到夜店找事儿的人,应该睡了。得打给小黑子,可在车上不方便,还没见到槿熙的妈妈,等会儿再说。
到了江城县,我远远看见了灯不太亮的江城县人民医院的招牌。每个县都有自己的“人民医院”,看来我们的“人民”爱得病,好像真是一个人民爱得病的国家。听柳三鸣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语后,我很难平静下来,莫名其妙地有点乱,思绪不够稳定,跳来跳去,果然天生就不是学理科的料,选择中文专业也没什么后悔的,可槿熙何必学中文专业呢?又是自考,太折磨人了,有这样的自身条件何不学模特呢?
我又想起了施八一,恍然间有些激动。
杜海到望族大学,何不创办个“汽车模特”专业呢?有望族汽车,有高阳,有槿熙、雀儿一姐和学生会的礼仪队,在三万多学生的大学里首先组建中国第一支大学生汽车模特队不是手到擒来吗?
我走进楼道,不明白人民医院为何如此昏暗,难以置信堂堂的县人民医院买不起灯泡,刷不了那斑驳的墙壁,修不好那歪斜总关不上的门。在急诊区内闻不到医院常有的消毒水味道,倒是方便面的味儿四处飘荡。在阴霾的环境下,我看见了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走进重危病人观察室的时候,在那破旧的长椅上,我看见了一个本身也是女孩儿的人敞开半个胸脯在给婴儿喂奶,她那张毫无粉饰的脸看上去很是漂亮,白皙的乳房在幽暗的光下非常抢眼。江城出美女,我看了她一眼,要是在城市,这样无所顾忌的女孩,不在一张错误的床上,也会是在去上那张错误的床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