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一般都是新郎的姥姥家请刚结婚的外甥媳妇的日子。
外甥娶了媳妇,他姥姥家是得有所表示的,也要破费请客的。为了省事,姥姥家会把所有的客人集中在一天,坐上几桌,一下子把应来的客人都打发完,也算了却了一桩事务。
姥姥家会把初三齐客的信息在春节前几天发布出去,好让亲戚们都统筹规划好各家的走亲戚时间。你不能初三齐客,初二才通知给大家,那样肯定集不齐所有的亲戚。也许这一天很多应来的亲戚有其他预约,委实分不开身来你家,你想凑在一天的打算就会落空。
初三这天,新郎的几个姨家,或者他姥姥家一些聚在一起吃饭无伤大雅的亲戚们都齐聚一堂,热热闹闹地吃顿饭。当然,姥姥家请客的规模要比昨天老丈人家请客的规模小多了,仪式也少多了,但饭菜的质量规格不一定比老丈人家的差。
初四、初五、初六三天,也有新娘子的大伯或叔叔派自己的儿子去新郎家把新娘子接回娘家的。堂弟到了新郎家,也是被隆重接待的,招待的规格也挺高。新娘的堂兄堂弟们也不能小觑,和他们搞不好关系,新郎新娘一旦闹矛盾,这些人可是兴师问罪的主力军,搞不好会把婆家弄得天翻地覆。所以堂弟到了自己的堂姐家,也等同于亲弟弟登了家门,大意不得,必须得隆重接待。
吃过午饭,新娘就会同堂弟一起回到娘家的村庄。第二天,叔叔或伯伯家要请这个当了新娘的侄女到自己家吃午饭。这个习俗,就连新阳当地,也不是哪个村庄都有。新阳这里有五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的说法。如果两个村庄的规矩有些差别,也不用大惊小怪,很正常。
截止目前,娶一个老婆的所有流程基本完毕。剩下的就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一切又踏上了日常生活的渠道。
假使一年后新娘生了一个小孩,如果第一胎是个女孩的话,很多家庭就不再过大事,只给最亲近的亲戚送喜面条通知一声。如果生的是男孩,一般是要过大事的。到了小孩出生的第三天,家族中所有的妇女都要赶到男方家帮着擀面条。
面条擀好后,要派本族的青年小伙到女方的娘家,男方的姑姑、姨妈、出嫁的姐姐以及堂姐家去送面条；并顺便把做九（也叫办九）的日期告诉这些亲戚。
外出送面条的人出发后,家里的人就开始烧锅开水下面条,村里所有的人都可以过来喝这个喜面条；家族中那些年纪大的老人不来现场喝喜面,主家会派人送过去两碗——大喜事可不能忘了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长辈更不能被遗忘。
到了办九这一天,男方家要准备很多酒席,吃饭喝酒与结婚时同样热闹。
只是办九时会比普通的喜宴要多个程序——就是吃饭前要喝红糖水,吃鸡蛋。就是一一碗红糖水里,放上两个煮熟剥光的鸡蛋；也有的地方饭前喝一小碗喜面条。那就看各地的习俗如何了。也有的地方喝过鸡蛋糖水或喜面条后,要在空碗里放些钱,多少不限。三块五块也是放,一千两千也是放,就看你与主家的关系如何和自己的腰包鼓瘪情况了。
程戬和刘菲菲从订亲到结婚,再到他们的女儿办九,完全是按照新阳城关那里的规矩办理的。
城关的习俗与规矩虽然与乡下有不小的区别,但大体上是相同的,区别只在部分细节上,算是大同小异吧。
城关镇虽然是县政府的驻地,但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不一定比乡下人富裕,但这里的人比下边各乡镇里的老百姓在心理上具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也算是一种小市民心态吧。不过新阳县毕竟是一个不太发达、不很富裕的半城市化半农村型的小县城,城关镇老百姓的优越感远没有新阳市城区内的市民优越感强烈。——虽然新阳县通过多年的大力发展已经与新阳市城区连接成了一个整体,到了密不可分、不分你我的地步,但人们根深蒂固的领域观念仍然那么强烈、顽固。市是市,县是县,就不能相提并论,并驾齐驱,县永远达不到市的水平和档次——市里的房价八九千一平方,新阳县的房价也就四五千一平方。就差十公里的距离,房价悬殊接近一半。虽然从市里到县里的班车不间歇地跑,你也分不出哪里是县的管辖地盘哪里是市的管辖范围,但房价就这么有差距。
刘菲菲出生的这个城关村,也只是县城里的一个老村庄,与乡下的农村没什么两样。街道窄得勉强只能并行两辆小轿车,开车技术不咋地的,看到迎面过来一小车,就得赶紧找稍微宽敞些的地方避让。街道还弯弯扭扭,曲曲拐拐。用斗折蛇行形容这里再恰当不过。农村里规划过的村庄,要远比这个刘家庄宽阔排场得多。所以这些等着拆迁的城中村人,在生活的环境上还没乡下老百姓舒适,所以大部分人也没什么优越感。只有个别眼光低浅见识不高的某些人,才会自品自己是所谓的城里人。
不过城关镇四关四街多年来遗留下的高傲品性,天生的优越心态,使这里的小伙找对象不必像农村那样拿高得离谱的彩礼。
程戬按这里的彩礼钱打发迎娶刘菲菲,委实是节省了不少钱。再说刘菲菲的父母也委实把程戬当成儿子看待,跟本不在乎他能给女儿多少彩礼,只要随个大流儿让街坊四邻不说闲话和指指点点就行了。
事实也证明刘菲菲嫁给程戬是明智且幸福的。一年四季中,也就只有在春节放假的几天回沙滩村过个年；上班后就是忙忙碌碌的生活,根本没时间在老家住上几天。除非家族中有了过红白喜事的,不去不行,刘菲菲才迫不得已请假随程戬回家一趟。一年中有三百五十多天住在刘家庄。刘菲菲足不出户就成了小媳妇,没离开爹妈半步。这也难怪刘菲菲经常取笑程戬就是她家的上门女婿。
程戬则自嘲说你们城里的女孩高贵,俺家娶不起你,我不倒插门过来,岂不是要错失去你这个大美女了?
程戬说的也是实情。一般情况下,县城里的姑娘不愿嫁到下面的乡镇去；同样,乡镇集上的姑娘也不愿屈尊到下面的村里做媳妇；富裕村庄的姑娘也是不愿嫁到穷村去。真是什么档次的地域,交往什么级别的地域,想攀高枝也是非常不易的。
像柳屯村与沙滩村仅仅只是一堤之隔,也就二三里的距离；但柳屯街上的女孩几乎没有嫁到沙滩村的。程戬那个有着三四百口人的家族,也就只有一个老嫂子的娘家是柳屯街上的。而他的这位哥哥还是在新阳市的铁路部门上班；如非有个工作,估计他娶柳屯街上姑娘的可能性也不大。
相反,沙滩村的女孩嫁到柳屯街上的则是多之又多,出入比例严重失调。但你能有什么法子!人家上堤（住在金堤北边的叫上堤；南面的为下堤）的女孩就不愿到你们下堤来。人家一听沙滩村的名字,就好似是一个远在天边的偏僻部落似的。她们根本不想沙滩村与柳屯集的实际距离到底有多远。只要是大堤南边的,统统一棍子打死,归入到荒僻、落后、愚昧的行列当中去。
富裕地方、大地方的人天生就有一种高高在上、居高临下、招摇显摆的畸形心态。他们理所当然且想当然地以为自己生活的地方怎么怎么优越,别人住的地方是多么地差劲。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大富豪似的,飘飘然的感觉很强烈。哪怕他在这个地方混得狗屁不是,穷得叮当响,但他就有一种超越其他地域之人的可怜自豪感。这种盲目的偏见,以前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
哪怕沙滩村后来出了很多有头有脸的富豪,但因该村特殊的地理位置,仍造就了被人看扁不被重视的命运。
程戬上高中和上中专的时候,回家就在柳屯集上下车,他经常在那里见到一些初中时的女同学。那些女同学很热情,还没等程戬发现她,就兴奋地大声打招呼:“嗨!程戬,去上学呀?”
程戬急扭头观看,是女同学A,忙客气地答道:“是呀!”并接着反问:“你怎么在这呢?”
“我家是这的。”A同学似是有些自豪地答道。
“你家不是某某村的吗?”
“这是我婆家。”女孩答道。
“哦——”程戬恍然大悟。——嫁到柳屯街上的媳妇。
农村男女结婚都早,十七八岁就结婚的很普遍。程戬一直在上学,初中上了六年,仅一个初三就连续上了三年。就因为这,可没少受宫晓的挖苦讽刺,嘲笑他是书混子。他有这么长的初中岁月,当然要比只上了三年初中的人认识的同学多得多。在他的印记里,那些比较有姿色的女同学,基本上都嫁到上堤富裕些的村庄里去了。程戬有时骑车路过柳屯集,总能时不时地碰到一些长相还算俏丽的女同学,怀里抱着孩子,悠闲地和人在树荫下聊天；或者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则忙不停地摸牌、出牌打麻将。
程戬上初中时也有媒人给他说过几个对象,具体是哪些村庄的,他也记不大清了；反正没有柳屯街上的,也没有油田边上富裕村庄的。人家这些村庄的女孩一听说是下堤的,立马嘴一撇,道:
“下堤的呀?不成,不成!”
头摇得如拨浪鼓,立即拒之门外。不是一个级别的村庄,人家是不屑和你过招的。当然,在程戬的内心里,也不屑于娶这些村庄的姑娘做老婆；他嫌这些村庄的女孩势利眼。他心里最理想型的另一半,是那种长相说得过去,也不用太美艳,只要懂事且理得开事就是最好的标准。至于女孩的家境,他倒没想过。就找与自己家门当户对的同样一般般家庭的女孩就成。
但后来的现实是,他先后娶的两个媳妇都是相当妖娆漂亮的女孩——刘菲菲,青春靓丽,楚楚动人,艳丽抢眼,美女一个；宫晓,更别说,气质高雅,风姿卓约,端庄秀美,标致得无法言表。和他们哪一个一起走在大街上,都能特给程戬挣面子,回头率超高。但人们频频回头都是为了看美女,不是看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像程戬这种貌相与造型,走在大街上,路人要么漠然视之,要么把他当空气看待,没人会在意关注他,真瞄了他一眼的话,那也是无心之举,偶然间瞥到了他。如是被陌生的美女瞅了一眼或对他莞尔微笑一下,程戬可不敢有沾沾自喜的自豪感。他知道那是人家只是瞄了他一下而已,微笑也是出于一种礼貌,表示人家美女有涵养。不能当回事,就当啥事也没发生过。他如恬不知耻不知天高地厚地臆想自己有多潇洒,多招美女待见,人家对他有那个意思,不切实际地想入非非,净往镜花雪月的美事上联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宫晓与刘菲菲就不同了。男人见了这么花枝招展的女人,妖娆妩媚得美艳如花,让人垂涎欲滴,谁都想扑上去咬一口——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会有一种非份之想的。嘴里不说心里也在慨叹:妈的!老婆还是别人的好!这一辈子白活了!
他们一起走在大街上,人们流露出的惊愕甚至羡慕嫉妒恨的表情,不是感叹他们的郎才女貌,而是怨恨咒骂诘问老天:真他妈的不公平,为什么现实中总是那鲜花插在牛粪上!?——为什么?
意思是嘲讽程戬长得不咋样呗!其实程戬长得也不丑,也挺潇洒的,关键是宫晓和刘菲菲确实是太漂亮太扎眼了,程戬和她们并肩携手同行,把自己衬托得像个小丑似的。
看到人们怪异又怨恨的眼神,程戬的虚荣心特满足。就洋洋自得道:这才显出老天的公平呢!漂亮女子如果都让你们长相出众的人勾引走,你叫我们这些长得丑的小伙怎么傲然立足于世呢?
无怪乎宫晓经常摸着程戬的脑门打趣他:“你小子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净娶漂亮媳妇,全搭给你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