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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8)


  眼看二楼的厢房皆被踹个干净,济王殿下终于在楼梯口停下,喘了口气,在广威将军和崔妈妈越发惊恐的眼神中,虎视眈眈地抬头望向三楼四楼!

  哎哟妈呀,崔妈妈的心在泣血,赶快来个谁,把这个煞星带走吧。

  说人人到!

  “哟,万郎,咱们可赶巧了,今日的醉玥楼好生热闹。”

  这“万郎”二字好比万灵膏药,穿过了层层喧闹惊叫,直达济王殿下耳中。

  他收手转头,隔着红栏,朝楼下望去。

  那人也正噙着笑,一袭罕见的黑衣赤带,仰头看了上来——

  刹那间,心跳失去控制,心湖被搅成一片,他胸口激越躁动得几乎隐痛起来。

  祁见钰单手抚胸,匆匆别过头去,慌忙退回檐下。

  薛涛见他霍然变了脸色,促声道:“殿下,你怎么了?”

  “没事。”祁见钰推开他的手,停了一停,又忍不住再度探身俯望——

  哎,人呢?

  酒醉的济王殿下一举一动都异常忠于内心。

  他做出了让他后悔一生的动作——

  “万翼!”济王殿下振臂高呼一声,单手扶栏跃下楼去,“本王来了了了了——”

  霎时满堂皆惊,众人目瞪口呆。

  皇室血统单薄,除了陛下,当世王爷也仅剩下济王一个……

  这般大咧咧地自曝身份,大闹青楼,济王殿下……你早前微服微到哪里去了?

  广威将军以手掩面,早知就不应将地窖那几瓶陈年烈酒都搬上来,若这事被太后知晓,非剁了他不可。

  这煞气冲天的济王殿下一跃站定后,举目四望,无果。他立刻转身,发现万翼正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他飘移过视线,耳根通红,口中只道:“嘿……好巧。”

  万翼目光与他相接了片刻,弯起嘴角,“确实很巧。”

  广威将军方才赶来,苦笑着朝万翼等一抱拳,“殿下,殿下今日喝多了,酒后失言,还请见谅。”

  万翼笑言,“不敢。”

  李欢卿沉下脸,唤来跟随而下的崔妈妈,“还不速速端来醒酒茶。”

  崔妈妈即刻领命而去。

  气氛因济王殿下先前那一嗓子,着实有些尴尬。

  万翼却闻风不动,泰然自若地转头对祁见钰道:“殿下可要到偏厅小坐?”

  济王难得乖顺地点头,几乎黏在万翼身后进了偏厅。

  商珝心生黯然,整个大周朝,谁能与济王殿下比肩?

  李欢卿却是一捏拳,追着两人的背影一同进去。

  待侍人奉上碧绿的醒酒茶,济王殿下一杯灌下,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又唤人再来一杯。

  万翼也不与他多说,仿若无事般,依然淡定地继续和其他公子磕牙八卦。

  原本大家皆有些不自在,但当事人这般坦荡,也就提起精神继续话题,一时倒也勉强揭过了。

  可就在你好我好大家好,气氛转浓之时,灌了一打醒酒茶,渐渐醒过神来的济王殿下,可大大地不好了!

  “薛涛……”

  理智开始回笼的济王,强自按捺住遁地的冲动,虚弱地凑过去悄声问道:“告诉本王,之前,之前孤所为……皆是幻觉?”

  薛涛沉痛地打破他的幻想,“殿下,是千真万确!”

  济王殿下还在晕眩的脑袋霎时承受了巨大的冲击。

  可紧接着,崔妈妈又在他心口捅了把刀——

  “诸位公子,老身几位女儿已带到,任君挑选。”

  一二三四五……几位公子一人分一个,排排坐好。

  广威将军苦着脸对依偎在他身边的女子努力视而不见,心中想着回去后是立刻先声夺人做义正词严状——还是主动去浣衣房取了搓衣板乖乖跪夫人床头比较好?

  济王殿下则是沉下脸不断散发着杀气,身边空无一人。

  原本这次的花魁,应是优先献给济王殿下的,奈何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冷冷拒绝,于是无法下台的花魁只得可怜兮兮地僵在原地,向众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你便到我身边来吧。”

  左侧已有一位美貌佳人的万郎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在周遭又羡又妒的目光中,花魁小姐战战兢兢地坐在万郎的右手边上……因为济王殿下就紧紧挨在隔壁啊隔壁!

  眼看万翼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众人各怀心思,喝着身旁佳人奉上的美酒,大都食不知味。

  崔妈妈看场面有些凝滞,暗中狠剜了众佳丽几眼,示意她们赶紧活络活络气氛。否则得罪了这些达官贵人,你们通通扣薪饷,扣扣扣!

  佳丽们心惊领命,立马使出了吃奶劲儿——

  “公子,且让奴家敬你一杯……”

  “公子,奴家见您气度非凡卓尔不群……”

  “公子……”

  一时莺歌燕语,好不热闹。

  济王殿下虽饮了醒酒茶稍稍恢复了点理智,但广威将军珍藏的陈年烈酒,后劲儿可不是那么好消的,一时虽极力忍耐,但他脸上越来越浓重的杀气还是令人见之惊心。

  可怜的花魁已经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但为生活所迫,还是硬着头皮将纤纤玉手轻搭在万翼肩上,“公子……”

  话还未完,隔壁的眼刀就瞬间杀来!

  花魁小姐颤抖地缩回手,歹命地继续挤出媚笑,“公子可要奴为您唱一曲……”

  济王冷嗤一声,厉眼睇她,“不自量力!何必在万郎面前班门弄斧,徒惹笑柄。”

  花魁咬住舌尖噤了声。

  万郎拍拍她的手,眼眸望向济王,口中却是对她道:“是殿下谬赞了,左右无事,姑娘便让万某一饱耳福吧。”

  她忙轻摇螓首,只道:“不敢当,不敢当……”

  祁见钰看着那人对她维护的样子,心若针刺一般,强自按捺地撇过头,不再吭声。

  这厢花魁已经拨弄着琴弦,婉约清唱——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虽不愿承认,但这花魁确实也不是当假的,歌喉的确美哉。

  祁见钰听着众人的叫好声,心下着实不是滋味。

  “殿下,光是饮茶未免腹中空虚,还是这菜色不合胃口?可要万翼唤人再加些酒菜?”难得的,两人相识多年,这还是万翼首次关怀于他。

  歌声恰恰在他心笙微动的时候,唱到——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济王殿下难得的多愁善感了,也是啊,万翼待任何人,皆是温存有礼、谦和关照,又并非只对他一人特殊……

  等等!思绪停到这儿,济王殿下惊悚了。

  他、他才不需要这个卑劣小人对他特殊!他只是……只是非常恼怒,明明当初是那人先出手的,是他卑鄙下流不知廉耻,亲了,亲了人之后却能做无事一般!

  他只是不甘心,为何对于那个吻,只有他一个人……至今念念不忘,而那人,却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

  情窦初开的济王殿下,孤零零一人坐着,耷拉着耳朵,眼睁睁看着那人歌舞升平,分外黯然。

  在座还有谁,到此刻还看不出济王殿下已然对万翼倾了心?

  不愿被扫到台风尾,对着济王殿下的黑脸,公子们均保持一副“我们都好忙”的视而不见状,于是可怜的济王殿下连个安慰对象皆无,继续坐冷板凳。

  花魁小姐就在济王殿下黯然的时候,唱完了曲子,惴惴不安地回到座位。

  他们这厢低气压,外面已传来热烈的进酒喧哗声。

  “他们在闹什么?”有初来的小公子好奇道。

  崔妈妈笑得别有深意,“自然是我们醉玥楼的密艺——‘金莲杯倒酒’。”

  商珝向来有学术精神,闻言道:“如此,但求一见。”

  崔妈妈捂嘴笑着,扬声对花魁道:“女儿,还不给公子们倒酒?”

  万翼饶有兴致地挑眉。

  但见花魁手上未有动作,却是主动起身,柔媚地偎依入万翼怀中——

  济王霎时眯起眼。

  万翼却是毫不扭捏地笑纳了美人的投怀送抱,甚至右手轻托在她腰后,将她抱稳了。

  翩翩少年,侧帽风流。

  连花魁那颗阅尽千帆的老心,也忍不住被这俊雅少年怦然勾动了。

  祁见钰不觉手捏成拳,勉力按捺。

  薛涛不由叹息了,只出言转移他的注意力,“殿下,这菜刚上,再不吃便冷了。”

  济王殿下方才收回视线,苦大仇深地瞪着满桌菜良久,拿起筷子。

  而飘飘然偎依在万郎怀中的花魁,此刻已姿态撩人地脱下纹着金莲的绣鞋,托在掌中,露出白嫩嫩粉生生的一双脚……

  要知腿乃是女子的私密之处,这般亮晃晃地暴露在一群男子中间,在座一部分尚未经女色的少年郎,已忍不住赧红了脸。近些看,才知那绣鞋内部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半透明的薄薄一层,牢牢铺陈在底部及四周,异香扑鼻。

  花魁赤脚踩在地上,长长的襦裙遮住了大半脚面,只隐隐露出一点尖尖的、嫩笋般的脚趾。

  她捏起细嘴酒壶,巧笑倩兮,缓缓将斟好的酒杯放入金莲鞋中,娇柔地奉给万翼……

  祁见钰目露凶光,筷子夹夹夹,恨不得把那风情万种的花魁从万翼身边夹走,丢出门去。

  ——可谁能知多情万郎此刻心中的煎熬?

  虽知这是文人雅俗,可这情趣,万翼着实欣赏不来。

  花魁小姐正柔情万分地举着金莲鞋催促,“公子……”

  万翼:“……”

  强大的心理压力啊!

  但在众人眼中,只看到被迷住的万郎怔怔接过酒杯,却不慎打翻,湿了半衫……

  “公子,”花魁小姐双眼迷离,似知道了这是万郎的含蓄暗示,娇羞道,“奴家,奴家这便带您回屋……‘换衣’吧……”

  这“换衣”二字,说得牵牵连连,怎生得暧昧了得。

  万翼温声道:“那便劳烦姑娘了。”

  两人把臂,率先离场上楼。

  临去前,万翼回眸,似有若无地看了济王殿下一眼,那一眼,令还没回过味儿的济王,蓦地反应过来,知晓他们上楼的深意。

  一楼是点花名册,二楼便是办事之地——

  办事、办事、办事!

  这二字不断在他脑中旋转,放大……

  济王殿下五内俱焚,却又强自肃容镇定。

  本王不能再失仪,我要淡定、淡定、淡定……济王殿下不断地告诉自己。

  两刻之后——

  只听“咔嚓”一声,济王殿下手中的筷子断成两截!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就不见了济王殿下的身影。

  祁见钰一路玩命地冲冲冲,到了楼口猛然抓住一旁侍立的龟公领口,恶狠狠道:“花魁的房间在哪里?”

  “在,在,在走廊最,最后那间……”冲天杀气下,龟公同志颤悠悠地跪下了。

  济王殿下一把将他丢在身后,狠命冲到了最后一间,霍然抬脚,用力一踹——

  屋内半启的屏风下,那人讶然回头,露出水光潋滟、全然赤裸的皎白胸膛……

  济王殿下蓦地捂住鼻子,指缝间鼻血奔流……

  紧追着济王殿下的众人赶到后,只见济王正单手捂着鼻子,闻声煞气腾腾地转头看向他们,“通通给本王站住,不准过来!”

  众人一愣,惊诧万分地看着鼻血长流的济王殿下。

  下一瞬,只听“砰”的一声,房门便已被牢牢合上!

  啊,万郎也在里面……

  众人内心在激烈地挣扎扼腕,难道就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万郎的贞操被夺走吗?

  埋伏暗处的影一:沉默……

  其实你们更应该担心的是济王殿下的童贞吧……

  屋外暗潮汹涌。

  屋内……春色迷人?

  万翼也未急着掩住那片白花花的胸膛,半束半散的青丝饱浸了水汽后,宛若丝绢般柔腻动人,一缕缕如最绮丽的蛛丝,网住那纤细平坦的身子。

  脱下朱子深衣的万翼,比想象中瘦了许多。

  她站在木桶中,如瀑乌发垂散而下,没入氤氲的水雾中,橘黄的灯光完美地勾勒出她的容颜,她侧过脸,隐约窥见胸前两点淡淡的樱色……

  不行了……不行!

  济王殿下霍然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奔流的鼻血却违背他的意志,丢脸得怎么也止不下来。

  明明大家都是男子,你有的我也有,不就是看个胸口嘛,没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