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情感 > 良臣难为全文阅读 > 第21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11)

第21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11)


  “孤……心底难受。”祁见钰好半晌,才缓缓吐出这句话,“这道理,孤明白,但只要想到万郎要拥抱其他人,孤便难受。”他说着,稍稍退开一点,将万翼的左手,轻轻按在他的左胸上,“这里,疼得厉害。”

  万翼感受到掌下沉重的心跳,她未料到竟会听到这番剖心的话,竟是不知怎样的回答才是最好。

  两人沉默着,在这莫名的静谧中,一同拥抱到月上中天。

  突然从屋外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一队人马急匆匆赶到了门口,却不敢贸然进来,只围在门外焦急地等待。

  “看来本王那便宜皇弟动作倒是很快,还不到两个时辰便搜过来了。”祁见钰嘴角翘起一个嘲嗤的弧度,俯首深深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这一身喜服的模样印入心底。

  万翼垂下眼,收回按在他心口的手,“承蒙殿下错爱,愿殿下……早日忘了万翼吧。”

  送万翼回程的路与来时相比,似乎格外短暂。

  当祁见钰远远看着着一袭火红喜服的身影一步步没入灯火通明的万府时,少年似乎曾停了停脚步,但随即被蜂拥而来的人潮淹没。

  祁见钰看着万府朱红的大门被重重合上,似乎浑身的力气也随之被抽走一般,他在原地又呆站了一会儿,仰头空茫茫看着头顶的明月……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万翼进府前,隐隐感觉似乎有一双眼,在她的背后流连。

  众星拱月中,她不自觉停了停脚步。

  “公子?”身旁的管家投来疑惑的视线。

  万翼弯起嘴角,“没事。”

  随即不再停留,大步向前。

  正厅内金红的囍字犹在,厅内却一派兵荒马乱,人人戒备,倒显出几分冷清。

  管家挨过头来,悄声道:“公子,两位姨娘已经分别抬入西厢了。”

  万翼微一颔首,“我去看看。”

  由于方才被劫过,此刻万翼不论去哪儿,身后都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大串卫兵粽子。

  穿过曲折的回廊,万翼先在怜我的新房外停步,略一理衣冠,万翼便噙着温雅的笑容,缓缓推开门——

  在听到房门开启那刻,早已知悉万翼终于平安归来的怜我,不自禁捏紧桃红的新服,忐忑而期待地挺直了腰,盖头下粉颊晕红,屏息以待。

  软履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脚步声被尽数吸纳而去。

  怜我低垂着眼,从被红盖头切割的视野中,看见一双云纹翘头履停在她身前。她心跳瞬间加快,绞紧了手屏息等待,却是迟迟未见她掀开她的盖头。

  “怜我,”她的未来夫婿突然开口,“听上去便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怜我面上一红,咬着唇想着这句话她该不该接,要如何回才不显得轻佻……

  未等她挣扎完,万翼便径自接下去道:“今夜我不留下了,你梳洗一番,便去睡吧。”

  什么?

  怜我一急,眼见她真的抬脚就要走,忍不住自己先掀了盖头,颤声道:“万郎你……你便连看我一眼,也不肯,这就要走了吗?”

  万翼堪堪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细细打量她。

  只见她眼中含泪,朱唇紧咬,满面凄楚地望着自己,万翼嘘了口气,拇指轻划过她的眼角,拭去一滴即将坠下的泪,温声道:“怜我今日很美。”

  “那……那为何你要走?”怜我忍不住再靠近她一步,仰头近乎虔诚地看着心上人,“你为何不看我?”

  万翼闭口不答。

  那便是,有人绊住了她的脚步。

  怜我直觉自己猜对了,她忍不住逾越道:“可是,可是因为怜卿姐姐?”

  “你贪心了。”万翼一手托起她的脸,微微俯首看她,“当日迎娶之前我便已告诫过你,我并非你的良人,我也永不会回应你,不要对我动情。”

  怜我一怔。

  “我救了你不是吗?至少结束了你将在青楼送往迎来的一生。”万翼毫不留情地道,“你要做的,便是感恩,其他再不用多想。”

  怜我一手摁住自己的衣襟,沉默半晌,仰起头看她,“怜我明白了……公子日后希望怜我做什么,怜我都会努力去做。”

  万翼微启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伸手一抚她的头,道:“怜卿还在等我。”

  说罢便直接转身离开。

  “公子……”

  柔媚得近似于呻吟的女声响起。

  当万翼入了长廊另一头的怜卿房里时,满屋的烛火瞬间被熄灭了。

  万翼无奈地叹了口气,扶住下一刻出现在她怀中的美娇娘,“怜卿,还玩儿?”

  怀中那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方才慢悠悠地抬起脑袋,泪盈盈地看着她,“公子数月不见,想死奴家了,想得奴家是心肝肺都疼。”

  万翼睨了她一眼,“若再不放手,要不要试试手疼脚疼脑袋疼?”

  “公子好坏呀……”怜卿不甘情愿地起身,撩袖去点蜡烛。

  当室内重新被融融烛光包裹时,万翼坐在椅上,接过怜卿递上的名册,“名录都在这儿了?”

  怜卿柔若无骨地又搭在万翼身上,噘起性感红唇,“奴家办事,公子还能不放心?”

  万翼一目十行地一页页翻过名册,“这两年……辛苦你了。”

  “怜卿为公子做事,又怎会辛苦?”

  万翼偏头凑近她,一点点缓缓拉近两人的距离,“玩上瘾了?真要就这么嫁给本公子?”

  只见怜卿原本低柔魅惑的女声霍然一整,微带沙哑的性感男音展露无遗,“公子好狠的心,一走便是数月,怜卿只是太想公子了。”

  伴随着说话声,怜卿退开几步,双手熟悉地在肩骨和身上几处大穴一一拂过……

  噼里啪啦。

  只听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咔嚓声响过,怜卿面不改色,直至原本的娇艳女身彻底变成一副挺拔的男儿身,她……不对,应该是——他!这才施施然重新靠近万翼。

  这门缩骨功让万翼是大开眼界。

  一个假凤,一个虚凰。

  双方角色对调,各自扮演得惟妙惟肖,每每见他,万翼总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对于怜卿的包容度,也相对比较高。

  万家……呃,实在是人才济济啊。

  作为万家精心培养的虚凰高手,两年前待怜卿刚过变声期后,便投入醉玥楼。

  男人在床上和酒后,口风自是最松的时候。问世间还有何处消息比青楼更广布易探?

  怜卿是天生的浪荡子,投入青楼无异乳燕投林,与早年潜入醉玥楼的内应配合无间,这两年的收获不可谓不丰。

  只是他毕竟是男身,待在女儿窟中两年便已是极限,再拖下去,青春期正飞速成长的身体恐露出更多破绽,因此搜集够名册后便趁此机会脱身。

  万翼淡定自若地将手伸进怜卿怀中,摸出一个拳头大的糯米团子,“便说今天的触感硬了许多,怎的不穿那身胸甲?”

  “奴家不是都要嫁给公子了吗?”怜卿飞来一个媚眼,“对公子,还来虚的做什么!”

  万翼凝眉,“万事需谨慎,你太大意了。”

  怜卿媚眼一斜,抱怨地咕哝:“公子真是不解风情。”

  万翼忍不住恶寒了一下,手中的扇子一敲他的脑门,“正经一点,那怜我……”

  不等她说完,怜卿便已接下去道:“我省得,必定会在最短时间内拿下那丫头,公子便放心吧。”

  万翼便也勉勉强强地颔首。

  怜卿道:“先前的君家满门,女眷只剩下她这一个,这商量行事阴险有余,狠辣不足,咱们老爷做事可利落漂亮多了。”

  万翼“嗯”了一声,他爹万安从不玩虚的,若是出手,必定斩草除根。

  事情要从头说起。

  怜我姓君,乃是有名的儒学大家之后,三年前君家倒霉地参与了弹劾商量的热潮。

  其实商量被弹劾了这么些年,早已练就“我自岿然不动,任尔弹劾东西”的功力。

  奈何君家那次跟去凑热闹的时机不对,当时正值蒙古反水,济王出征大捷,朝中风向陡变。

  在这局势诡谲之际,商量对于一切撬墙脚的反动分子皆投以高度重视,于是朝中既无依凭,后宫也无倚仗,只有民间呼声的君家便“雀屏中选”,光荣地成为杀鸡儆猴的对象。

  其后君家男丁流放千里,女眷充为官妓,抓入教坊司。

  怜我彼时年纪尚小,先由嬷嬷们调教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借着昔日下人和姐妹的掩护逃出教坊司后,又遭人贩拐带,干脆利落地被卖入了青楼。

  好在她模样生得好,被妈妈们定为下任花魁继任者,悉心栽培。

  只是她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日复一日磨灭了崔妈妈的万丈雄心,加上其后的出逃又被当场逮到,才有了万翼这一出“英雄救美”。

  “公子,咱们还要再等多久?”怜卿的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万翼。

  “要有耐心,先收服了她最是要紧。”

  万翼拍拍他的手,怜我这张牌,她会等到最适当的时机,发挥出她最大的作用。

  子时,承德殿。

  这一夜,祁见铖在龙床上辗转反侧良久,究竟未能入眠。

  这种莫名而陌生的郁积耿怀,令他难得心浮气躁。

  “来人!”

  在龙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时辰,祁见铖终于忍不住翻身而起,大声喝道。

  顷刻间,两旁的宫女太监们呼啦啦跪了一地,齐呼万岁。

  就着殿内的烛光,祁见铖用力吐出憋在胸口的郁气,视线漫无目的地在跪在前排的宫女身上梭巡了一圈后,他凝神思忖了片刻,随意点了点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宫女。

  “你留下,其余人都给朕退下。”

  被点中的宫女被这凭空掉下的馅饼砸到,犹如做梦一般。她的容貌只是中人之资,虽然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但看着年纪尚小,阴柔漂亮的小皇帝指了她,莫不是要她充当教习宫女?心下怦怦急跳,她受宠若惊又羞涩难当。

  “你过来。”

  皇帝倚靠在玉枕上,姿态危险而慵懒,他的半个身体笼罩在黑暗中,身上的明黄色单衣半开,露出大半青涩单薄的胸膛,一头乌发披散在身下,蜿蜒着流入腰下的薄毯……

  宫女颤巍巍地靠过来,才堪堪挨近了龙床,右手便被一股大力猛然一拽,跌在巨大的龙床上。

  “别动。”耳边传来低沉的警告。

  她颤抖着停下,只觉她的右手似乎瞬间被拉折了,自手肘到肩膀,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弧度,剧烈的痛楚令她的右手剧颤不已,额上冷汗津津,但在皇帝强大的威压之下,她硬是忍下到口的痛吟,咬紧唇不发一语。

  “真乖,”那只拉折她的手终于松开,他似乎满意地抚上她的脸,冰冷的手粗暴地将她的下巴抬起,紧随其后的是一张同样冰凉的唇。那淡红的唇只在她嘴上轻轻一触,随即便移开。

  “你喜欢朕吗?”那个居高临下的声音道。

  她忍痛弯起一个笑容,“……奴婢喜,喜欢。”

  “那么告诉朕,”祁见铖脸上终于现出符合他年龄的好奇,“什么是‘喜欢’?”

  这一夜失眠的,同样还有我们的济王殿下。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一路尾随他的广威将军薛涛,终是不忍地开口。

  “孤等了大半夜,”祁见钰没有看他,依然高坐在树上,目光停在远处贴着红囍字的大门上,“他没有出来。”

  薛涛不知自己该如何安慰他,好半晌也只是老调重弹,“殿下,天涯何处无芳草。”

  祁见钰沉默了片刻,“但这世上,只有一个万郎。”

  “再好的人,他若不爱殿下,不会怜惜殿下,倒不如干脆放弃他。殿下的翅膀,不应该被束缚,更不该被一个无心、只想利用殿下的……蛇蝎美人束缚。”

  祁见钰不语。

  “殿下,这不会是第一,不,第二个!日后他还会有正妻,还会有接下去的第三个、第四个,殿下要如何阻止?”薛涛看着济王眼中霎时浮现的隐痛,平静地道,“即便是殿下自己,亦需要留下合格的继承人。即便不为您,也要为深宫中为了殿下苦争多年的太后娘娘考虑……”

  “给本王一点时间。”

  良久,祁见钰蓦地翻身落地,不再看那一府鲜艳的红,“我会试着……暂时忘记他。”

  翌日,万翼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怜卿已经重新“组装”好他的身体,此刻正披着淡紫色的纱衣坐在梳妆镜前细细描眉……

  “公子起来了?”透过铜镜,怜卿头也未回,继续专心地往脸上扑粉。万翼“唔”了一声,自若地开始换衣。

  怜卿“啧”了一声,也不知万翼是不把他当男人,还是根本不把自己当女人。

  由于万翼父母俱亡,怜卿、怜我也只是小妾,因此梳洗完后万翼依旧该干吗干吗,留下两个哀怨的小妾,她照旧入议事堂办公。

  绕过长廊时,她在一株明显弯折的翠竹前停下,宽袖下的五指轻轻一拂竹枝,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

  祁见钰此次暗潜回京,只停留了这三日,便如朝露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

  小皇帝接到济王殿下送来的战报很内伤。

  不带这么无耻的,明明是你一手拉拔了叛军想造反,还悄悄召集了名下的正规军添助力,结果见事迹暴露,立刻倒打一耙,信中一腔热血,大义凛然地自夸召集了名下军队,是为国为民在剿反平乱,他不顾自身安危,在西郡神勇冲杀……整一瞎扯淡。如此便算了,竟又厚着脸皮再提,因为叛军势力太广,他身单力薄,兵力有限,请求皇帝再派援兵支援。

  祁见铖还能不知,若再派兵,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但他也不是吃素的,朝堂之上欣慰感动地连连点将,回信中亦是同样满怀热诚,兄弟情深。

  只是这批紧急派送的援兵,不是粮草三番五次被抢被烧,就是行军路线山路十八弯,外加龟爬无数。

  祁见钰也识趣,没玩得太过火,在两人一来一往的频繁通信中,结束了这场赖皮无耻的内乱。当然,援兵们也很巧地在结束内乱的隔天与大部队会合,大家一起回京,论功行赏。

  在济王荣归朝野这日,万翼上朝前走出府门……

  “在下能不能说,相逢即是有缘?”

  熹微晨光之下,花医师提着医箱,顶着一头露水朝她露出不逊朝阳的笑容,“好巧啊,又见面了。”

  “人生在世,知己难逢。”花应然指天画地,痛陈真情,“这是来自友谊的呼唤。”

  “原来花神医竟是如此情深义重之人。”万翼似笑非笑道。

  花应然痛心疾首,“万郎莫不信我?医者仁心,这一路我都在想,若是失了我,不知万郎日后该如何承受病痛之苦,心忧如焚哪。”

  万翼不疾不徐道:“府上已有医师,花兄多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