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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7)


  万翼道了声谢,而后不经意道:“车队已行了多久?怎的今早上路时不唤醒我?真是有劳花神医了。”

  花应然道:“在下看公子面青唇白,病体支离,还是好生休养为佳,否则将来若不美了可怎么办?”

  万翼顿了一下,道:“……君子重德不重貌。”

  花应然霎时飙泪了。他郑重地按住万翼的肩,严肃道:“假如公子不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万翼额上瞬间黑线激增,“……”

  花应然道:“公子只需知道,在下能遇见你是命运的安排。我会用尽各种方法,最大限度地保存并开发出公子的美貌!”

  万翼嘴角抽搐了下,“……多谢神医费心。”

  “这是应当,应当的。”

  万翼默……两人一时再无话。未几,一个布衣小童端来一碗热粥,“神医大人,你的粥好了,小心烫。”

  花应然笑着接过托盘,摸摸小童的头,再取过一旁的红衣小丫头捧着的菜碟,轻轻放在万翼面前的小几上。

  万翼低头开始用膳,“有劳了。”

  花应然捻起一根金针,“哎呀呀,公子怎的如此多礼?大家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相照应是应当。”

  万翼未吭声。

  花应然将药箱打开,几根金针一字排开,“公子,等会儿用完膳,容在下给你扎几针,保证你明日就神清气爽。”

  万翼依旧不出声。

  “公子怎么都不说话?是担心诊金吗?不用担心,如果是公子的话,在下不收钱啊!”花应然热情万分地开始绕着她转。

  万翼只是抬眼一瞥,任他如何逗引,一直保持着沉默是金的最高状态,直到慢条斯理地将粥全吃完后,万翼才再度开口:“食不言,寝不语。花神医不要太活泼了。”

  花应然,“……”

  万翼继续道:“金针留给神医自用吧,万某只要几包汤药就好。诊金,我会按原价付的。”

  “哎呀,万郎你好见外哪……对了,叫公子万郎可好?”花应然道,“大家都这么熟了,何况还要共度接下去的几天,就不必这么生分了,是吧?”

  万翼斜睨他一眼。

  ……你不是都已经叫了。

  花应然凑近他,继续自来熟道:“来来,既是熟人我就不兜圈子了,万郎,我悄悄问你个话。”

  “什么话?”

  “就是魏非,”花应然一手支在脸上,偏过头低声道,“万郎可认识这个人?”

  万翼蹙眉,“怎么了?万某此前从未见过他。”

  “那倒真是奇了,”花应然搓搓下巴,“此前那魏非其实只打算留下我一人,结果不知为何,昨夜之后,他便未再遣人将你带去后方的俘虏营……”

  万翼惊讶道:“但万某确实未有与此人相交的印象。”

  “是啊,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桩无头公案令两人云里雾里,可真正的答案,便是只有那魏非知道了。

  入夜扎营后,主帐内一个华发早生的中年男子道:“大郎昨夜为何要留下那个人?”

  魏非摩挲着地图,食指从京城划到西郡,“你还记得数月前,我们逃难至京城?”

  他咬牙切齿道:“若非进京,我们也不会知道在乡亲们挣扎求生之际,京中依然歌舞升平无动于衷,那些官吏们甚至将上报灾疫乞求官衙援助的二郎李三叔他们通通杖毙……”

  魏非的食指停在京城的位置上,幽然不语。

  虽然万翼已忘了,但那张醒目无比的脸容他不会忘记。当日的少年曾经官袍加身,与同僚站在他乞食的破碗前,风采翩然……

  临走时他曾往他的碗里丢下一锭银子……

  今日,便当是还他的一饭之恩。

  车队已行了三天,万翼从那日与济王失散后便再未见过他。

  影一这三日探完俘虏营,传来消息,其中未有济王,甚至连刘知州也不在其中。

  万翼听罢,依旧不动声色地保持沉静温顺的模样,白天待在马车上,晚上全军扎营后,也只待在营帐里,安分无比。

  她心底暗自估摸着再收集最后一点情报便能回京复命。虽然此次的西郡之行一路充满变数,但也勉强算能功成身退了。即便小皇帝非要找碴,也寻不到太多错处。

  第七节 落花有意水无情

  天公不作美,第三天夜里,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春雨。

  翌日启程后,春雨依旧未停,就这么时断时续地连下了几天。

  在这阴冷潮湿的天气里,衣衫褴褛的流民首当其冲,纷纷染病,花应然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

  万翼偶尔随他在各个营帐间转悠,给他打打下手,但伤兵病员委实太多,有时实在是太累了,就直接歇在那些营帐里打个盹儿。

  叛军一路南下,这是万翼被俘的第十天了,这一夜他们在河畔安营,晚膳是难得的鱼片粥。

  万翼今晚未随花应然出诊,她吃完晚膳后很快就睡了,可没过多久,她就被一只手摇醒——

  “公子,公子!”影一压低声急唤。

  万翼迅速睁开眼,只是眨眼间,她的眼神便清明起来,“出了何事?”

  影一迅速带着她往帐外潜行,边行边悄声对她报备,“外面的叛军不知接到什么消息,突然支走花神医,遣一队护卫兵来医帐了,我怕来势汹汹,恐有祸事……”整个医帐内只有花应然和万翼两个生人,因此他们所针对的……毫无疑问。

  帐外的夜雨冰冷地打在两人身上,附近的空地皆被各个营帐占满了,在明亮的篝火下,穿过密密麻麻的卫兵,二人行动的目标也太大,因此,影一只得选择了水遁……

  冰冷的河水仿佛要冻结了全身的血液,万翼周身止不住轻颤了一下,随即被她用强大的意志力忍耐下来。

  雨却似乎越下越大了。

  从河中往上看,天地间仿佛挂了一副巨大无比的水帘,只影影绰绰地看见无数举着火把的卫兵在营地内四处梭巡,犬吠声声,间或夹杂着被惊醒之人的低声咒骂……

  黑夜短暂地被这些火把照亮,万翼与影一待在河内一动也不敢动。

  一刻后,一阵响亮急促的铁蹄,打破了夜的魔咒。

  沿河两岸的火把开始远离,向营地内部收缩。

  “再靠近点……”

  万翼大胆地在火把刚一撤离后,探出头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透过火把依稀的余光,在那匹马最靠近的刹那,万翼清晰地看见那是匹神骏高大的红马,马上的骑士也是一身红装,仅仅披风与头盔为玄黑。

  夜风狂乱地鼓起他的披风,他微微弓着背,腰身连着脊柱这条线却极为挺拔优美,连人带马,犹如闪电一般,直冲主帐——

  明明只是黑暗中的惊鸿一瞥,甚至也完全看不到那人的面容,但万翼的心却清楚地告诉她,那个人——

  依然还是济王。

  “快走,我们要马上离开!”

  万翼火速转身奔逃,再迟便来不及了。

  河心水流更为湍急,两人用尽最快速度逃到对岸,身后的嘈杂声同时也越来越大……

  隔河望去,营地犹如炸锅一般,在那匹马冲入主帐没多久,整个叛军队伍全部苏醒了,人人手中皆拿着火把,将河对岸照得亮如白昼。

  侧耳细听,风中隐隐约约带来“搜查”“俘虏”等字眼。

  “终于可以回京了……”万翼长出口气。

  影一疑惑道:“此前几次公子皆不肯跟我回去,怎么今次又可以?”

  万翼沉默了片刻,道:“济王买通知州,煽动民怨,又与叛军勾结……这情报,足够我回京复命了。”

  影一惊讶道:“刚才那人——是济王?”

  万翼微微颔首,偏过头,不再开口。

  这些日子以来的一点一滴,终于被串联成一条线。

  难怪一入西郡地界便遇上刺客,济王恨不得西郡越乱越好,怎会给那些官吏碍事的机会?那刘知州怕也是济王的人,早已煽动了民怨,布置好一切只等流民们揭竿而起。

  而组织叛乱的魏非,看济王在营地中来去自如,焉能不知他所扮演的角色?

  是了,打着“新帝并非天命所归,降下天罚天疫”的旗号发起叛乱,不管能不能成功,随着叛军日益壮大,就算最后依然被皇帝镇压下来,皇帝也会元气大伤,而舆论上,祁见铖不论成败,皆已被钉在了被动局上。

  到时,身为正统嫡系血脉的济王坐享渔翁之利,趁此机会挥师叛变,也是师出有名,在史书上还能博下个好名声……

  济王在这点上可比先帝狡猾多了,不只要篡位,也要身后名。

  想通了关节,可也要有机会回去复命。

  大雨滂沱中,二人趁夜逃亡……

  万翼身体底子薄,加之一病未愈一病又起,浸泡了大半天的冰冷河水,早已头痛欲裂,她从怀中摸出从花应然那顺来的瓷瓶,再含一颗止痛药,硬是忍住强烈的晕眩和钝痛,半晕半醒地咬牙赶路。

  身后远远传来人马渡河的声音,马匹的嘶叫混合着犬吠越来越近……

  他们伏低了身子在潮湿的草地上快速前行,剧烈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各种不知名的荆棘和锋利的植物叶缘在极速奔跑中切割着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万翼自幼养尊处优,娇嫩的皮肤未几便布满了一道道薄薄的血痕,既痒又痛……

  但她顾不上其他,他们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到五十里之外的驿站才有马匹,而后快马加鞭,逃出西郡地界后,再转搭马车一路奔赴京城……

  身后的骑兵越来越近,那嗒嗒的马蹄声仿若催命符一般,一声声踩在两人的心间。

  “不行!”影一倏地停下,不同于万翼急促的喘息声,他仅仅是呼吸有些紊乱,“公子,他们有马,我们再跑也跑不过他们。还是选一处隐蔽之地,等追兵走远了,再继续赶路。”

  万翼道:“那就选地势低矮的藏身之处。济王不会且寻且追,若是他的话……应会兵分三路,一路纵马狂奔到人力所能至的最大范围,开始封锁,层层回移。二路紧随其后,沿途查探有无异动,最后一路才是一寸寸地地毯式搜寻……”这样一来,就算不能马上抓住他们,也会将他们的逃跑时间拖到天亮,等天一大亮,区区两人,在这数万叛军下,自然无处遁形。

  影一擦去冷汗,“如此,简直是插翅难逃。”

  万翼道:“因此才选低洼之地,到时……”

  影一终于知道公子的到时……是什么时候了。

  当前头的人马呼啸而过时,他耐下性子不动,果然不出公子所料,一刻后第二路人马便袭来了。

  两人闭住呼吸潜在浑浊的水沟内,二路人马是分散覆盖而来的,很快,就有一个骑兵驱着狗来到水沟附近,犬类对气味比较敏感,湿润的鼻子在草丛中急嗅着,随即低吠着循水沟奔来……

  近了……

  更近了。

  就是现在!

  当骑士也迅速地驱马跟上来时,那狗突然停止了吠叫。

  在一片静默中,骑士掏出哨子,狐疑地再靠近几步……

  刹那间,当眼底清晰地映出歪倒在水沟旁的犬尸那一刻,他心口剧痛——

  一把锋利的长枪无声无息地从马下直刺而上,穿透马的胸骨斜入他胸腹……

  一人一马连叫都没有来得及,便悄无声息地倒下。

  影一潇洒地挽了个枪花,拔出长枪,另一手抹去喷溅在脸上的大量鲜血,嫌恶地擦擦嘴,“……好咸,好讨厌。”

  万翼白了他一眼,“又不是第一次了。”

  “公子就不担心我会有阴影?”

  “得了,影一你的心脏强健得很呢。”

  影一摸摸鼻子,“好吧,回归正题,公子现在身体还吃得消吗?前面还有两重关卡……”

  万翼面上无波,道:“谁说还要往前突围。”

  “哎?”

  她洒然转身,“现在我们往回走……”

  第三路追兵不像前两批那般骑马,而是选择谨慎步行,层层压近。

  幸而眼前这三波追兵是由流民组成,良莠不齐,否则这般犹若天罗地网的追捕若由正规军执行,谁人能逃过?

  但也因此,才能让万翼钻了空子。

  “公子……如果你一会儿昏迷了,我会记得摇醒你。”

  万翼偏头,只见影一捏住了鼻子,瓮声瓮气地道。

  “怎么了?”万翼压低声问。

  影一无奈地抖了抖身上的外衣,“原来公子还没被熏晕……果然是英明神武啊。”

  第三路追兵以两人一组为单位,各组间隔百米内,交叉查探。两人一个时辰前借着半人高的草丛与夜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沿着隐蔽边界潜回营地,自然无可避免地,要与这第三路追兵交锋。

  影一当先,借着临近两组追兵刚刚交换位置时,身形犹若鬼魅般往前一跃,瞬间消失在半空,不过是眨眼间,当影一再次出现时已在其中一名追兵身后,左手倏地捂住他的嘴,右手的薄刃无声地划过他的咽喉,连同气管一齐切断——

  这系列动作只在电光石火之间,甚至连在他身边十步远的同伴也未察觉。

  万翼不自觉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影一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轻手轻脚地将尸体放倒在草丛里,同时飞快地剥下尸体的外衣往身上一披,故意发出声响,低头做巡查状,走向另一个追兵。

  “这么快就搜完了?”

  影一喉中含糊地“嗯”了一声,在离他只剩下三步远的距离时突然发力冲刺——

  泼天雨幕之下,两人的身影在交错而过的瞬间定格。

  影一飞快地朝万翼的方向打了个手势,万翼即刻以最快的速度猫着腰奔上前……

  “快点!”影一压低声催促,同时迅速剥下那人的外衣塞给万翼,一面则是摆出哥俩好的样子,紧紧勾住尸体的肩膀,挡住万翼。

  万翼利落地换上外衣,其实现在叛军还没有足够的军饷置办统一的军服,只是她身上的宽袍大袖太奢华,而影一的夜行服也不能显露于外,因此……因此即便这两个流民身上的衣服散发着腌渍多年的咸菜干味,即便,即便其中或许还藏着跳蚤……

  他们都必须顽强地顶住。

  这一夜瓢泼大雨无休无止,打在身上令人隐隐生疼。

  没有蓑衣,他们都尽可能不开口,否则雨水倒灌入口鼻的滋味可是“美妙无比”。

  影一握住公子的手,那有如寒冰一般的温度令他越发焦心,小心传过一丝内力想让公子御寒,但万翼随即便收回手,轻轻对他摇了摇头,“先突围要紧。”勿将内力浪费在她身上。

  影一咬牙点头,用力抹去脸上的雨水举目四望,选定路线后,两人小心避开沿途人群,若是实在避不开,就干脆俯身做搜查状,一步步艰难地朝营地进发……

  随着时间的流逝,万翼额上越来越烫,呼吸间喉咙火辣而刺痛,神思模糊地难以掌控住身体,只靠着一腔意志硬是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