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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花开时节动京城(11)


  “已经四更天了?”她微微讶异道,起身揉了揉酸痛不已的肩膀,骨头霎时爆出一阵咯吱脆响,“成,我把这份折子看完就睡。”

  “那就在书房榻上睡还是回主屋那边?”

  “这么晚就不过去了,免得吵醒了他。”思及今夜早早跑来寻她,结果却又被她晾在屋里的祁见钰,万翼几乎可以想象独守空房的济王殿下那哀怨的表情了。

  当初定下的三年之约已过两年,明年后,她或许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他面前敞开自己了吧……只是不知,他能否接受?

  影一看着主人脸上不自觉柔和的眼神,摇头感叹着爱情啊……渐渐隐入墙角的黑暗中。

  翌日又是个大晴天,秋老虎一如既往的猛烈,顶着高温穿着繁复的官服面圣应是所有官员最难熬的时刻。

  幸而睿帝体恤,自入夏以来话不多说,简明扼要几句就干脆地退朝。此举连一干亲王党的老臣子都忍不住感激涕零,不过感动归一码事,该掐时还是挽着袖子上去糊皇帝一脸。

  祁见铖:一群掐货……

  今年已连续三个月未降雨,果不其然,早朝睿帝便宣布要在下月祭祀。

  祭祀神马的最喜欢了。

  可以跟着大部队避暑郊游几日,祁见钰跟万翼不着痕迹地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济王殿下内心Oh,Yes!二人世界!

  哼哼!少年,你太天真了。

  清晨,山林间凉风习习,车马辘辘,大队人马跟随在皇帝的御辇和太后的凤辇之下慢慢在蜿蜒的山路上前行。

  马车内万翼懒懒撩开车窗向外望去,先头不远处跟在太后凤辇旁的济王殿下随即回给她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万翼不觉也弯起嘴角,举目张望还要多久才到祭坛。祁见钰心有灵犀地回头对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很快就到了,不过更快的是从凤辇窗口内伸出的一只手臂,奢华的暗紫色大袖下露出一截保养得宜的白腻手腕,此刻正两指掐住济王殿下的耳根往车里迅速一拽……

  “……”太后娘娘的气势依然不减当年哪。

  万翼替济王殿下默哀三秒,等众人绕过一个陡坡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占地足足有皇宫两倍大的巨型祭坛出现在众人眼前。

  自古认为天圆地方。因此祭坛为圆形,又称为圜丘。皇帝自比天子,皇宫自然不敢比祭祀天帝之所大。

  祭祀十日前,已有三员大臣奉命去看牲,等省出献祭用的几头倒霉幸运儿后,他们就守候在圜丘等着恭迎圣驾。

  众人抵达祭山后修整一日,待翌日子时开始正式祭天,睿帝和太后先在圜丘附近的行宫歇下,万翼望了望巴巴看向她的济王殿下一眼,领着一干官员率先进了别馆。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济王殿下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她屋里。

  “太后娘娘肯这么早放殿下出来?”万翼戏谑地一瞄他发红的耳根。

  祁见钰干咳一声,一招“恶羊扑狼”,“万郎现在看来很闲,也不知道孤这是为了谁?”

  万翼灵活地一转避开,“哦?那殿下可否细细道来。”

  济王殿下再扑!这回万翼没有再避,直接让他抱了个满怀。美人在怀,济王殿下马上不羞恼了,他收紧双臂紧紧凝视着怀中的美丽青年,叹息道:“今日该没有什么事再来烦扰了吧?好久没能这般与你待上一日了。”

  万翼捧着失宠已久的济王殿下的脸,仰起头与他碰了碰鼻子,两人鼻息交融,“是我的不是,这些时日忙于政务,忽略了殿下。”

  失宠幽怨脸的济王殿下稍稍被安抚了些,可还不忘寻求保证,“先回答今日还有没有劳什子的政务?”

  万翼莞尔一笑,按下他的头,红唇主动迎向他,悄声喃喃:“今日翼是殿下的……”

  ——这肯定是不可能的!

  热恋中的情人腻歪了一下午,随行侍官就来敲门唤人了。

  “打扰了,万大人。”

  “万大人?”

  “呃……请问万大人在吗?”

  屋内沉默了半晌,济王殿下恼羞成怒的声音便传了出来,“滚!”

  小侍官听出这声音的主人,为,为什么济王……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万大人房里?额上登时飙出冷汗,莫非被他撞见了皇家秘辛?!

  小侍官立刻跪下,“下,下官该死,下官该死……”我不要死啊啊啊!

  幸而“善解人衣”的万大人出声,“是太常寺卿那边来人吗?”

  “是,是的!”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稍后便来。”“善解人衣”的万大人把人打发走后,回头摸了摸衣服被解得差不多的济王殿下的头,餍足地舔了舔微肿的唇,把身上唯一脱下的外袍施施然罩上。

  ——这种衣冠禽兽的既视感怎么破?!

  祁见钰俊脸犹红,喘息微微,衣衫不整地半躺在榻上看着面不改色衣冠楚楚的首辅大人,不由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平感,“万郎不是说好今日都是孤的?”

  万首辅走回榻前低头吻了吻济王殿下的头,再顺势摸了摸他大开的衣襟下漂亮的胸肌和结实的腹肌,“殿下暂且忍耐一下,等微臣忙完了便速速回来。”

  上过无数次当的祁见钰这回没被忽悠住,他一骨碌爬起,拉上衣襟后一件件往回套,幽怨道:“孤还是同你一起去吧,省得又是空等一日。”

  万翼干笑着摸了摸鼻子,不作声。

  二人迅速打理好自己往祭坛方向走去,祭祀主要由三方负责,太常寺卿负责安排好神牌位、供器以及祭品;乐部则是负责乐队陈设;最后由礼部来进行全面检查,以防明日祭天出什么纰漏。

  深秋的天暗得比较快,加之是在山林,酉时过半就一片漆黑,沿道早已点起星星火把,两人行至一处弯道,迎面走来一个穿着大周朝袍服,头上却是异族发饰的男子。万翼记性极好,一眼认出来人是数年前在济王大败瓦剌的庆功宴上,无礼要求她歌舞助兴的突厥小王子,只不过在被她当庭羞辱后两人便没有交集。随着这两年蒙古又开始蠢蠢欲动,这两个部族相邻,朝廷不得不拉拢突厥以作牵制,频频召突厥小王子入宫。

  万翼身为这几年朝内最春风得意的宠臣,自然在各大社交宴会上没少见到他的身影,突厥小王子身在异乡倒也识趣,每每撞见这位当前最炙手可热的宠臣,就避其锋芒,只是那双隐含怨毒之色的眼,令万翼心中不快且防备。

  “他怎么也来了?”祁见钰皱眉,也认出来人。

  “或许是皇上让他来长长见识?”万翼调笑道。

  那突厥小王子见到他们二人也惊讶了下,而后堆起笑容似乎要来打个招呼。

  祁见钰敷衍地点了个头,不耐烦跟他掰扯,与万翼匆匆加快脚步与他擦身而过。

  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突厥王子忽然挑起嘴角,火光下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到达圜丘后,不料皇帝和太后也在,二人嘴角齐齐一抽,祁见钰顶着太后刀光阵阵的利芒与万翼并肩而立。

  太后未看万翼一眼,只柔声对祁见钰道:“钰儿,随母后回宫。”手上长长的红指甲闪着寒光。

  万翼默默给济王殿下点了根蜡烛,而后跟随睿帝祁见铖走向天青色缎子搭成的临时神幄。

  圜丘坛共设七组神位,每组神位的神幄各不相同。

  上层正面的主位是:皇天上帝神牌位,其神幄呈多边圆锥形。

  第二层放在东西两侧,为从位: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神幄为长方形。

  神位前摆列着精致的玉、帛以及宰杀好的整牛、整羊、整猪和各式酒水、果物、菜肴等大量供品。其中单是盛放祭品的器皿和所用的各种礼器,就多达七百余件。

  万翼俯下身,当着皇帝的面仔细检查这些贡品礼器有无缺漏,祁见铖理所当然地什么刺也挑不出来,开玩笑,祭天这些烦琐得惊人的准备工作自然要交给专业人士,他光是用瞧的都有点眼晕。

  一路往下走到正南台阶,沿阶东西两侧,则整齐地排列着两行长长的高大钟乐,古铜色的编磬、编钟、镈钟等六十多种乐器组成中和韶乐,在夜色中沉默地伫立着,肃穆壮观。

  一路上祁见铖都没有开口,只是在万翼专注做事时垂目看了眼她认真的侧颜,随后踱步走到一处编钟的钟架前,这套编钟的钟架高大,呈曲尺形的七根彩绘木梁两端以蟠龙纹铜套加固,全长十米,高近三米,由六个佩剑武士形的铜柱和八根圆柱承托,构成上、中、下三层。

  祁见铖抬头轻抚着上层的铜钟,“朕小时候曾经见过一次父皇,那时他正在奏一座只有三枚一组的编钟。”

  涉及先皇帝,万翼不敢搭腔,先跪了再说。只是扫过眼前三十三枚一组的宏大编钟,恐怕那钟是蒙古人掠来给先皇帝排遣寂寞的。

  “他对朕说,此钟只有在宫廷演奏所用,故国一别,他再也没有听到熟悉的乡音,只能偶尔自己敲敲,聊以自慰。”祁见铖回首看着跪在眼前的万翼,视线却透过她投向远方,“他至死都未等到故国来使,郁郁而终后,也只能匆匆埋骨他乡……”

  年轻的皇帝面上没有波动,沉沉的目光却是夜色也无法遮掩的阴霾。

  万翼抿紧唇,更伏下头掩住表情,这种时候绝对没有任何比沉默更好的回答。

  “怎么不说话?”见宠爱的臣子屏息严肃起来,祁见铖却是笑了,而后亲自挽起她,“其实万安倒是朕的恩人啊。”当年若不是万安携百官力挺他上位,怕是他早已无声无息地与早已死在皇城的哥哥们相聚。

  虽然其本心不过是看他年幼又势单力薄更好拿捏,但也到底令幼小的他在夹缝中艰难地生存了下来。后来会重用同样在夹缝中求存的万翼,也有那么几分是看在当年万安的分上,同样也有几分是同病而怜之情。

  万翼起身故意窥了窥皇帝的脸色,“微臣嘴拙,不知该说什么。”

  祁见铖笑骂:“哪里是嘴拙?少滑头。”

  “微臣不敢……”

  “敢”字音刚落,一阵山风袭来,突然“当”的一声,位于祁见铖脸旁左侧的铜钟突然发出巨响!

  两人瞬间一怔,几乎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

  “刺客!有刺客!快保护皇上!”尖细的叫声响起,站在祁见铖身后的太监们扯起嗓子,与侍卫们一起迅速将皇帝围在当中,手持刀剑的侍卫团团围在最外层,刀锋一致向外。

  来人无疑是高手,只可惜原本趁着夜色射来的暗器适才被山风吹偏,才会撞到一旁的铜钟。

  “护驾!快护驾!”

  黑夜里,整座行宫在片刻间沸腾了起来,远远听到太监尖叫的侍卫们擎着火把源源不断地涌来。

  万翼被太监和侍卫们挤在皇帝身边,有秩序地往行宫的方向撤离。她警惕地不断左右扫视周遭,但夜太黑了,除了附近三米内火把笼罩的区域,其余地方随着跳动的火光躲在拉长的阴影深处。

  “呃!”

  毫无预兆地,站在她身前的太监突然眼球暴突,却没有倒下,因为他们此刻正被太监和侍卫们紧紧围在内圈,因此生机已绝的尸体正软软被夹在她身旁,惊恐大睁的眼正对着她……

  万翼身子不由僵了一瞬,随后这具尸体被迅速推出人群。

  死去的太监脸上、身上没有任何伤痕,那么死因是……

  “呜!”

  “呃!”

  众人心中紧绷的心弦还未定,又有两个内层的太监双目暴突,瞬间毙命!

  有人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哽咽了一声又死命忍住,御前失仪照样死路一条。

  压抑而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夜色中,被保护在最内圈的祁见铖深吸口气,坐以待毙向来不是他的风格。

  “近卫军分三路,两路留守,剩下一路分四个方向往外推进,给朕仔细地搜!抓到人,就地处决。”

  “是!”

  就在这句话间又有两个太监惨叫毙命。脸和身体无伤,无伤,脸……

  万翼捏紧拳恍然大悟,厉声喝道:“小心头上!”

  话落,一根乌针直直射向她头顶——

  对比弩箭,针更隐蔽,尤其是在夜林中被涂黑的毒针,更是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

  此刻的影一由于圣驾避在圜丘之外,而万翼又被护卫睿帝的太监们紧紧地围困在中心,动弹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叮当”一声,暗器……卡住了。

  整个恐怖悬疑的场面可疑地停滞了一秒,万翼在万众瞩目下淡定地潇洒伸手抚了抚歪了的华丽发冠。

  今日为了卖弄风骚,不同于其他人的软底布冠,万翼戴的是一顶鹿皮所制的皮弁冠,上面镶满了五彩珠玉和宝石,那袭来的乌针就这么不幸地被卡在了柔韧的鹿皮和宝石中间!

  万翼额上暗暗滑下一滴冷汗,致命暗器卡在脑袋上的感觉很刺激有没有!

  所以珍爱生命,请多臭美!

  估计暗中的刺客也被这万首辅闪瞎了眼,横竖已经暴露了位置,在随之而来的数十位皇家高手扑向头顶树冠之前,他一跃而出如电般射向睿帝——

  “保护皇上!”

  万翼大喝一声,第一时间撞开太监,拉下身旁已经比自己略高的睿帝,并大逆不道地将皇帝尊贵的龙头紧按在自己腰间,“护驾——”

  龙脖差点被粗暴地一百八十度压折的祁见铖默默在心底记上一笔,周围的太监也不傻,纷纷前仆后继地舍身挡住万翼——

  很好,最好的挡箭牌抓住了。

  万翼隔着重重人墙看着孤注一掷的刺客在突破到第三重人墙前就被各种兵器插成一只鲜血淋漓的刺猬。

  但这只是开始,并不是结束。

  视若无物地踩过尸体,所有人继续保持秩序迅速往行宫撤去。万翼紧随睿帝身侧,想起先一步与太后回行宫的祁见钰,不知道他们可有遇到险境,一时心急如焚。

  倘若,这场行刺本就是太后和济王针对睿帝想一劳永逸……不!不会的。

  在这想法掠过的一瞬间,万翼几乎也是在瞬间强制压下这个可能性。她此刻与睿帝在一起,若祁见钰有参与,不可能事先不与她通报。

  数刻后,团团簇拥着圣驾的侍卫太监们持着火把来到行宫前,夜色中庞大的行宫从山脚绵延到山腰,但天子遇刺的阵仗声音如此大,行宫内却也只亮起零星的火光,宫门紧闭。

  再怎么说行宫内也比户外树丛林立毫无躲避的开阔地形安全,由两个太监探路,咿呀一声,朱红的大门在黑夜中发出瘆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