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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离岛


汪公公颤声道:“皇上,她好像是想自杀,要不要去拉住她”。

“她会游泳,她不过是想吸引朕的注意力”,皇帝凝眸着幽深的眸注视着,那抹洁白丝毫没有停留,她的脖颈,她的嘴唇,她的鼻尖,逐一消失在水里。

皇帝猛地放下茶杯,朝船上的人怒喝道:“快去救她”。

一声令下,所有人的侍卫“扑通”跳了下去,右护卫使项钧游得最快,当先抱着她从水里出来,她的身体轻的不可思议,就像一团棉花一样,枯瘦如柴,腰肢不盈一握,他抱着她上了岸,当看清楚她纤柔苍白的容貌时,便痴怔住了,那是怎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他入宫不久,可宫中大大小小的妃子也见过不少,但是像她这般,不加修饰、没有雕琢,哪怕在最狼狈的时候都能美得如此华丽夺目的却是再没有过。

他探了探她呼吸,发现没气了,情之至下也顾不得忙压着她胸口暗了暗,她吐了几口水。

项钧扶着她坐起来,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又在背后给她拍了几掌,让她将呛进去的水全吐了出来。

船很快到了湖边,皇帝拄着拐杖从船上走下来,面色焦怒,“她怎么样了”?

华凤兰咳了几声,缓缓的睁开水润的双眼,看着面前身着浅灰色常服的皇帝,兴许是他撑着拐杖,显得身形挺拔,威严尊贵。

可就是这个人,是他把自己关在这里,是他害的云荻哥哥流落异乡,吃尽苦头,害的祝菀去了浣衣局吃苦受罪。

想到这些,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怨毒。

皇帝自是察觉到了,皱了皱眉,这时,项钧忽然跪地道:“皇上,刚才情况紧急,臣一时斗胆冒犯了…娘娘”。

“我已经不是娘娘了,何来冒犯之说”,华凤兰凄然的讽笑。

皇帝微怔,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一身雪白的狐裘,那般与众不同、傲气凛然。

而如今,她瘦的脸颊凹陷,皮肤苍白的没有一丝色彩,裙衫下倩影单薄如纸,一双凤眸不再如以前那般晶亮,仿佛蒙上了尘埃,失了光泽,说不出的凄然可怜。

这还是他所认识的华凤兰。

他的眼神变得复杂,朝项钧扶了扶手,“起来吧,你也是心急救人,何罪之有”,顿了顿,又回头看向唯一跟随来的嬷嬷,“朱嬷嬷,你送她回宫殿里去,汪公公,叫个太医过来给她看看”。

语罢,看了华凤兰一眼便转身朝船走去,项钧犹豫了会儿,也跟上皇帝的步伐登上金漆大船。

很快,岛上便只剩下朱嬷嬷和华凤兰,她心灰意冷的看着船逐渐走远,渐渐的,化为一个点消失在湖中间,她心里终归是那一点温度也消失了。

余嬷嬷还说后宫里没有人能美得过她,可美又如何,皇帝始终都对她没兴趣了,哪怕她拼死一搏的走到湖里自尽,他连眉头都不会动一下。

最冷帝王心,死了一个女人,层出不穷的冒出来。

他哪里还会稀罕自己这么个残缺的身子。

她离不开广寒宫,也救不了云荻哥哥。

反正云荻哥哥也撑不了多久了,那她活着也没有意义,干脆就这样去了吧。

她没了活着的方向,白天淋了雨,哪怕是夏天湖里的水也是冰凉的,她单薄的身体扛不住,到了晚上,昏昏沉沉的身体忽冷忽热,一会儿在冰水里,一会儿在烈火上焚烤,哪怕朱嬷嬷和太医在边上伺候着也依然没有退烧的迹象。

半夜里,迷迷糊糊,仿佛看到了秦云荻,他一身浅蓝色锦袍立在幽幽灯火的廊街边,腰挂长剑,剑上挂着一枚色泽清润的玉佩,他回头看她,促狭的一笑,芝兰玉树。

她热泪顿时涌了出来,扑进他怀里。

他紧紧的抱住她,用炽热熨烫着她冰凉的身子,“凤儿,我回来了”。

她大声抽噎起来,连声音也发不出,只是用力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多少个夜里,她总是一个人在寒冷中、孤独中煎熬着,如今这片温暖将她冰凉的心填的满满,有他在,似乎一切的风风浪浪都无所谓了。

他视若珍宝的温柔抚着她肩背,吻着她额头,在他的呵护中,她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也不再觉得寒冷。

在一片美好的梦境中,她安静的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明媚的阳光从窗棂外照进来,她坐起身,身体虽然还是很无力,但头不再晕眩,轻松了许多,身上的亵衣似乎又换了件,地上还放着几盘烧完的炭火。

她微微一怔,犹自有些恍神,难道昨夜是一场梦,可她为何觉得如此真实。

“好些了吗”?朱嬷嬷端着一盆热水从外面进来,微笑的问道。

华凤兰垂下双眸,苦笑,她倒宁可别好,最好病死过去,一了百了。

朱嬷嬷把毛巾拧好递过去,她抹了抹脸,又吐了漱口水,掀开被褥欲下床,忽见她睡得旁边躺着半枚羊脂白玉,那玉上只剩下半只雕刻的凤凰。

她微微一震,这不是金凤玉吗,当日和皇帝吵架后,她一气之下摔成了两半,后来一直扔在瑶华宫里,怎么会出现在这。

难道昨夜不是在做梦,她失神的抬头看向朱嬷嬷,“昨晚,皇上来过”?

她不敢肯定,但是这宫里能让这块玉佩落在这的也只有他了。

朱嬷嬷动作依旧行云流水的取了一旁的衣衫过来,微笑的反问:“那您是希望皇上来还是不来”?

凉阁里,六月份天气来临,皇帝慵懒的捧着一本《水经注》倚在凉椅上,夏日的细风透过湘竹帘子暖暖的拂起皇帝鬓角的碎发,项钧从小径上过来,汪公公与他私语一阵后走到皇帝身边,低声道:“皇上,广寒岛那边伺候的朱嬷嬷派人来口信说华凤兰感冒差不多痊愈了,是不是该回来了”。

“广寒岛那种地方多呆一日有那么难熬吗”,皇帝翻过一页书籍,目光望着书不再移动,也不再开口,似乎是在专心的看书。

“毕竟太祖皇上规定过,那里只能由聋哑的奴婢进去伺候”,汪公公笑道:“朱嬷嬷在皇上身后伺候惯了,到广寒岛那种地方又如何能习惯,再说听朱嬷嬷说华凤兰是从早到晚说不上三句话,在那呆几日,她嘴巴是闭的能出臭味了”。

“奇了怪了,她在那跟个哑巴呆了一年多,照理来说难得去一个会说话的人应该是说不完的话才对”,皇帝头也不抬的淡淡哂笑,“莫不是隔了太长时间,连话也不会说了”。

“性子变化是难免的,当年先皇身边的蜜贵妃送去广寒岛不到三年便疯了,何况华凤兰从小是被相爷娇捧在手里长大的,哪曾受过这种苦”,汪公公边说边小心观察着皇帝的脸色,见他眸光也没动一下,一时也弄不清帝王的心了。

这时,何寿康端着侍寝的木盘低头躬身从凉阁外进来,“皇上,翻牌时间到了”。

皇帝终于抬起眼帘扫了眼那些牌子,漫不经心的将书一扔,“朕今日歇在承乾宫,撤下去吧,汪公公,推朕回去”。

何寿康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退了出去,汪公公推着他回了承乾殿,正要召唤宫女进来为他梳洗,皇帝突然拂拂手制止,“你去拿套不张扬的便服过来给朕换上,再让项钧在幽月湖安排艘小船”。

汪公公一愣,蹙眉,“奴才斗胆说一句,为了您的江山社稷实在不宜与这个女子再多做接触了,再说了,她当日与秦云荻那般,奴才不信她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皇帝千年寒冰似得眸子扫过来,他猛地噤声。

“朕自有主张,去安排吧”,皇帝淡漠的命令。

汪公公顿时不敢再言语,不多时为皇上换了身颜色低调的袍子,从承乾宫的后面离开坐船去了广寒岛。

华凤兰没睡,站在破旧的庭院里,大门口,左右两边一棵两人环抱大的古树,也不知多少年了,早干枯的连落叶也不长了。

她出神的望着树叉,脑子里回想着白日里朱嬷嬷和她说的话,她的病好的差不多了,过了明日朱嬷嬷便要离开广寒岛。

她知道,等明日一走,她便没有翻身之地了,想不到她华凤兰会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不由幽幽叹道:“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半掩的门突然“吱呀”推开,一抹竹青色的身影慢慢拄着拐杖进来,体型颀长,容貌俊逸,额头饱满,一双琥珀色的瞳孔直勾勾的盯着她,幽深复杂。

她呆了呆,没回过神来。

姬赫遥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角微微轻勾,低低的挑眉:“怎么,连行礼都不会来了,莫不是在这广寒岛上呆了一年,还是什么都没学会”。

华凤兰娇躯一颤,屈膝跪身,“奴婢给皇上请安”。

她低着头,一头乌黑的青丝也不知多久没有修剪了,几乎垂落到地面,她的脸也看不真切,只依稀看到她瘦弱的背,皇帝眯眸注视了她半响,“性子倒是变了许多,你且起来吧”。

华凤兰站起身来,姬赫遥一瘸一拐的走进宫殿里,这是他第一次来此处,一进去,发现所有的窗户都大开着,连烛火都没有,月光一照,在夏日里亦是幽幽的森冷。

汪公公当先举着灯笼进去点好蜡烛,扶着皇帝坐到床上,那床是石床,又窄又硬,被褥上的花色早褪的暗淡不清,好在还算干净,没有异味。

枕头旁边还放着一块残缺的羊脂白玉佩,皇帝拿起来看了看,嘴角哼出一丝冷笑,“你从前不是很不稀罕吗,好好的一块玉还被你给砸坏了”。

华分兰始终低着脑袋瓜子不吭声,心里却暗暗的想:“我压根就不稀罕好吗,只是没处可放随便放在枕头边上罢了。

皇帝见她不做声,微微蹙眉,汪公公朝她喝道:“还不去给皇帝倒水梳洗”。

华凤兰错愕的抬头看向皇帝,见对方冷冷的注视着她,咬了咬牙,转身走出了宫殿。